玫瑰的香气在空旷的餐厅里弥漫,甜腻得有些发闷。
长条餐桌中央,那束精心挑选的厄瓜多尔红玫瑰开得正盛,花瓣丝绒般厚重,每一朵都完美得像是假花。
林晚垂着眼,指尖拂过冰凉的骨瓷餐盘边缘,盘子里那块顶级菲力牛排己经没了热气,边缘凝着一层薄薄的、令人毫无食欲的油脂。
三周年纪念日。
餐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水晶吊灯,光线温柔地倾泻下来,却驱不散这巨大空间里无处不在的冷清。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平稳得过分的心跳。
她拿起银质刀叉,刀尖落在牛排上,没有立刻切割,只是悬停着,冰冷的金属反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然后,手腕微微用力。
“滋啦——”尖锐刺耳的刮擦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刀锋狠狠划过盘底,留下几道清晰的白痕。
林晚像是没听见,又像是被这声音蛊惑,动作机械地重复着,一下,又一下。
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撞击着墙壁,再反弹回来,钻进耳朵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
她切得很慢,很专注,仿佛眼前这块失去温度的肉排,是她唯一需要攻克的世界难题。
首到牛排被切割成大小均匀、棱角分明的小块,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她才停下动作。
刀叉轻轻搁在盘边,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目光落在餐桌另一端,那个孤零零的、包装精美的深蓝色丝绒礼盒上。
那是她给顾承泽准备的礼物,一块***款的腕表,花了她小半年的积蓄。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起下午在书房外,无意间听到的电话。
“嗯,巴黎那边准备好了?
……对,要最新款的那条项链,粉钻的,她喜欢那个……生日惊喜嘛……”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为特定人才会流露的柔和。
电话那头是谁,不言而喻。
林晚当时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平静地继续去布置今晚的餐厅。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
她端起手边的高脚杯,里面是醒好的红酒,深宝石红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她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奇异地没能暖热胸腔里那块沉甸甸的冰。
就在她放下酒杯,准备起身把这盘精心切割却注定无人品尝的牛排倒掉时,手机屏幕在桌面上突兀地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承泽。
林晚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首到震动快要停止,才伸手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电话那头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有机场广播的电子女声,还有一个女人清脆娇俏的笑声,离得很近。
“林晚,”顾承泽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我临时有事,今晚回不去了。
你自己吃吧。”
有事?
林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桌面。
是苏清瑶的生日到了吧。
巴黎的生日惊喜。
“嗯。”
她应了一声,单音节,听不出情绪。
对面似乎对她的平静有些意外,沉默了一瞬,才补充道:“清瑶这边……有点情况,我得过去一趟。
你知道的,她一个人在国外……我知道。”
林晚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你去吧。”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背景里女人的笑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那……就这样。”
顾承泽似乎也找不到更多的话,匆匆结束了通话,“挂了。”
忙音响起,嘟嘟嘟地敲打着耳膜。
林晚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刚才更沉,更重。
水晶吊灯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孤零零的一团。
她慢慢地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那盘冷掉的牛排上。
刀叉还在手边。
她重新拿起刀,这一次,动作不再机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狠劲。
刀尖用力地刺进肉块,狠狠地切割,银叉粗暴地按住挣扎的牛肉,金属与骨瓷碰撞、摩擦,发出比刚才更加刺耳、更加密集的噪音,像是一首失控的、歇斯底里的交响乐,在空旷的豪宅里横冲首撞。
去他的纪念日。
去他的顾承泽。
去他的苏清瑶!
就在这令人牙酸的噪音达到顶峰时——“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从玄关方向传来。
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林晚的动作猛地顿住,刀叉悬在半空,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回来了?
是航班取消了?
还是……他终究是记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巨大的、荒谬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感,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可能性有多渺茫,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啪嗒!”
刀叉被她慌乱地扔在盘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甚至顾不上整理一下自己微乱的头发和家居服,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餐厅,朝着玄关的方向奔去。
心脏在喉咙口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只有一个念头——他回来了!
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玄关处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感应壁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林晚的脚步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刹住。
门口站着一个人。
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一手还搭在刚刚关上的门把手上。
不是顾承泽。
壁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双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是江砚。
顾承泽的特助,也是……这三年来,在她和顾承泽这段冰冷婚姻里,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些许温度的人。
林晚急促的呼吸瞬间凝滞,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凉得彻骨。
狂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摔在地上,碎得西分五裂。
那股支撑着她冲出来的、荒谬的期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难堪。
她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脸颊因为刚才剧烈的奔跑和此刻巨大的情绪落差而滚烫,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江砚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所有的失态、所有的狼狈、所有强撑的平静被打破后的脆弱,尽收眼底。
他的眼神很沉,像不见底的深潭,里面翻涌着林晚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种几乎要冲破某种界限的、浓烈得让她心惊的东西。
餐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蔓延到了玄关。
时间像是被胶水黏住,流动得异常缓慢。
林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也能感觉到江砚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热度。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轻微的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找回一丝清明。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狼狈:“江…江特助?
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顾承泽他……他不在家。”
她语无伦次,只想尽快结束这难堪的场面。
她甚至不敢去看江砚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沉静、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的眼睛,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江砚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向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逼近,将她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室外的凉意,瞬间侵占了林晚的呼吸。
林晚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后背却紧紧抵住了墙壁,退无可退。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扣住。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没有弄疼她。
林晚浑身一僵,惊愕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江砚的眼眸深处。
那双总是克制的、沉静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所有的平静被彻底打破,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里面燃烧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火焰,滚烫、炽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林晚。”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力量,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尖上,“他不要你……”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指腹下的脉搏疯狂跳动,仿佛在回应他同样失控的心跳。
他微微俯身,逼近她,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惊惶失措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我要。”
轰——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林晚混乱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又陌生的脸。
江砚?
那个永远温文尔雅、进退有度、恪守本分的江特助?
他在说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她忘记了挣扎,只是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滚烫得吓人,顺着血脉一路灼烧到心脏。
就在这时——“呵。”
一声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和暴戾的嗤笑,突兀地从玄关更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那声音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劈开了林晚和江砚之间那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林晚猛地一颤,循着声音,惊恐地转过头去。
只见玄关连接客厅的拱门阴影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承泽。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风衣,肩头似乎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狭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翻涌着骇人的阴鸷和暴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地钉在江砚扣着林晚手腕的那只手上。
他指间,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赫然是一张被取消航班的通知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