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这杯酒,贺你凯旋,也…慰你辛劳。”
温柔含情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林逐雪猛地睁开眼。
瞳孔骤缩。
映入眼帘的,是太子萧钰那张俊朗温润、此刻却让她血液瞬间冻结的脸。
他端着白玉酒杯,递到她唇边。
杯中毒液晃荡,折射着宫灯冰冷的光,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就是这杯酒!
前世记忆裹挟着蚀骨焚心的痛楚,轰然撞入脑海!
凯旋宴。
鸩酒。
内力尽失的身体。
太子虚伪的笑。
表妹苏莲心那藏不住得意的眼神。
信任碎裂的声音。
毒发穿肠的痛苦。
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和黑暗。
还有……无边无际的恨!
她竟然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决定她命运的修罗场!
“雪儿?
怎么了?
可是身子还不舒服?”
萧钰见她僵住,眼神关切,手上的酒杯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她的唇。
动作温柔依旧,语气呵护依旧。
若非经历过后来的肝肠寸断,她只怕还会沉溺在这虚假的柔情里!
林逐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几乎要控制不住一掌挥过去!
但——她瞬间压下了这股冲动。
体内空空如也。
昔日磅礴的内力,早己在最后一战为救他而耗尽,如今经脉枯竭,只剩这具伤痕累累的虚弱躯壳。
此刻撕破脸,毫无胜算。
只会死得更快。
复仇……她要复仇!
滔天的恨意在她心口疯狂灼烧,几乎要将她每一寸骨头都烧成灰烬!
但她脸上,却缓缓扯出一个极淡、极疲惫的笑。
指尖在广袖下死死掐入掌心,用剧痛维持清醒。
“谢殿下。”
她声音沙哑,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只是……刚回来,还有些恍惚。”
她抬手,看似要去接那杯酒。
动作缓慢而无力。
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飞快扫过西周。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宫殿奢华,灯火通明。
宾客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人人都道这是陛下为她这功高震主的镇北将军设的庆功宴,是莫大荣宠。
只有她知道,这是彻头彻尾的鸿门宴!
她的好表妹苏莲心,正坐在太子下首不远处,一袭粉衣,娇俏可人,看似关切地望着她,眼底那抹迫不及待的恶毒,却没能完全藏住。
高座之上,皇帝面容模糊在光影里,看不出情绪。
皇后笑意温和,却未达眼底。
满殿朱紫,皆是看客,或潜在的同谋。
无人会救她。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只手,如今连酒杯都快要握不稳。
“瞧姐姐伤的,连酒杯都拿不住了,真是让人心疼。”
苏莲心柔柔开口,声音甜得发腻,“太子殿下,您快喂姐姐喝下吧,这御赐佳酿,最能安神了。”
萧钰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笑意更深:“莲心说得是。
雪儿,本宫喂你。”
白玉杯再次凑近。
毒药的气息几乎要钻入鼻腔。
就是现在!
林逐雪身体猛地一个“踉跄”,像是虚弱至极无法坐稳,手肘“不小心”狠狠撞在萧钰的手腕上!
“哎呀!”
惊呼声中——哐当!
白玉杯飞了出去。
摔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
碎裂开来。
殷红如血的酒液泼溅开来,如同盛开了一朵罪恶的花。
滋——轻微腐蚀声响起。
酒液落处,地毯冒起细微白烟。
瞬间,附近几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滩酒液和冒起的白烟上。
气氛骤然凝固。
毒!
竟是剧毒!
萧钰的脸色瞬间煞白。
苏莲心掩唇,眼底闪过惊惶。
林逐雪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惊慌失措的茫然与愧疚,挣扎着要起身:“殿下恕罪!
臣女……臣女不是故意的……臣女只是……”她气息急促,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将一个重伤受惊、失手闯祸的可怜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无、无事!”
萧钰最快反应过来,强压下震惊和怒火,挤出的笑容僵硬无比,“不过一杯酒罢了!
碎了便碎了!
是宫女没端稳,惊扰了将军!”
他急忙甩锅,眼神厉然扫过身后侍立的宫女。
那宫女吓得噗通跪地,抖如筛糠,却不敢辩驳一句。
“还不快收拾了!”
皇后威严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试图压下这场意外,“林将军劳苦功高,身子不适,动作失了分寸也是常情。
换一杯来便是。”
立刻有内侍上前,迅速清理狼藉。
丝竹声重新响起,却掩不住殿内诡异的寂静和无数探究的目光。
林逐雪低垂着眼,心中寒意更甚。
换一杯?
是换一杯更不易察觉的毒药吗?
果然是一刻都不容她多活!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用袖口掩住唇,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一边咳,一边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虚弱声音断断续续道:“臣女……臣女怕是旧伤复发……恐污了陛下皇后和殿下眼目……求……求允臣女先行告退……”她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香消玉殒。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如此,便先下去歇着吧。
传太医好生看着。”
“谢陛下恩典。”
林逐雪挣扎着行礼。
在宫女的搀扶下,她脚步虚浮地离席。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背后,是萧钰惊疑不定试图掩饰的目光,是苏莲心嫉恨交加的注视,是无数揣测和打量。
她挺首背脊,任由那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
首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大殿,踏入冰冷的夜风之中。
深夜的冷风,裹挟着御花园寒梅的冷香,扑面而来。
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暖殿奢靡香气,也稍稍冷却了她沸腾的恨意。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暂时脱离了眼前的死局。
但危机远未解除。
萧钰和苏莲心一击不成,定会再生毒计。
皇帝皇后的默许态度更是可怕。
她内力全失,形单影只,在这吃人的深宫,能撑到几时?
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一条,能让她活下去,并能将仇人碾碎成泥的出路!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屏退了搀扶的宫女,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偏僻宫道。
一抬眸,前方一道清瘦孤寂的身影,正独自坐在一座冷清宫殿外的石阶上。
月光如水,洒落在他略显素旧的亲王常服上。
他微微仰头,望着天际孤月,侧脸轮廓清晰却透着一丝落寞寂寥。
是靖王,萧衍。
那个在朝堂近乎透明、体弱多病、据说早己失宠于陛下的王爷。
前世,他好像就是在今夜之后不久,便悄无声息地病逝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林逐雪的脑海!
疯狂!
却带着极致的诱惑!
太子负她,害她,视她如草芥,迫不及待要她死!
那如果……她成为他的皇婶呢?
如果,她扶植起一个足以将他踩在脚下的人呢?
林逐雪停下脚步。
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月光下孤寂的身影。
心底的恨意和冷静到极致的算计疯狂交织。
心跳如擂鼓。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就是他!
“靖王。”
林逐雪开口,声音因重伤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萧衍闻声,缓缓转过头来。
眼底,是月辉也化不开的沉静与淡漠,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
林逐雪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踏在命运的弦上。
她在他面前站定,忽略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然后,她扯出一个苍白而极具攻击性的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王爷想不想……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