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
窗棂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在地面上切割出灰白的几何形状。
楚瑶在一阵清甜的香气中醒转。
那香气无孔不入，不由分说地钻进她的鼻息。
温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缠绕着她的每一寸呼吸。
意识像是被厚重的雾气包裹，沉甸甸地往下坠。
身体懒怠得不像自己的，连掀开眼皮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一只手伸了过来。
指骨修长匀亭，肤色是冷玉一般的白。
指尖微凉，触感却温润，顺着她的额角滑过，拨开黏在她汗湿额前的碎发。
那触感熟悉得惊人。
这让她紧绷的身体，下意识地松弛了几分。
“阿瑶，醒了？”
男人的声音穿透意识的混沌，落入耳中。
清冽，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楚瑶费力地掀开眼帘。
眼前的景象由一团模糊的光晕，渐渐凝聚成清晰的轮廓。
最终，定格在顾清绝那张清冷如月的脸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墨黑的长发未戴繁复的冠饰，只用一根通透的玉簪松松束起。
他站在那，明明身处屋内，却像立在万年冰封的雪山顶。
周遭的暖香和人气都像被无形的结界隔开，沾不上他半分衣角。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满满的，都是专注与几乎要溢出来的浓情。
“清绝……”她开口，嗓音是一片破碎的沙哑。
顾清绝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一点笑意，瞬间融化了他眉宇间的清冷。
“我在。”
他应声，手穿过她的背脊，另一只手托住她的颈，顺势将她扶了起来。
一个柔软的靠枕被精准地垫在她身后，支撑着她虚软的腰身。
“今日感觉如何？
还乏力吗？”
他问，指腹流连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检视般的审视。
楚瑶能感觉到，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依旧盘踞在她的身体里。
像是扎根在骨髓深处的藤蔓，贪婪地吸食着她的精力。
她却还是顺从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让他担心。
顾清绝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怜惜。
在那怜惜之下，更深的地方，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扭曲的满足。
他为楚瑶端来早食，温柔地看她一点点吃完。
有时候楚瑶不经意抬起眼，看到顾清绝眼中蜜一样的柔情，就忍不住心尖发颤。
“别看了，我吃饭有什么好看。”
楚瑶有些害羞地拿手捂住他的眼睛，结果被他反手抓住，比她大一圈的手掌一点点挠她的掌心。
“因为我想多看着你，阿瑶。”
“我害怕你又像之前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我真的好害怕，如果你下一秒就……”是的，楚瑶之前遭受重伤，一首昏迷不醒。
而自她苏醒，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顾清绝。
那时他脸上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刻骨的后怕，如今想来，依旧让她的心脏微微刺痛。
他说，他们是同门师兄妹，更是恩爱的道侣。
他说，他们在秘境中遭遇魔修埋伏，她为救他身受重伤。
他说，他们如今隐居于此，是为了让她安心养伤，远离世间纷扰。
他说了很多。
楚瑶虽然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身体的本能却在无声地印证着他的话。
比如，当顾清绝为她拂去肩上落花时，她会自然而然地偏过头，方便他的动作。
比如，当他俯身靠近时，她会下意识张开手想要搂住他。
这些潜意识的反应，让楚瑶在最初的日子里，无比信赖他。
看着眼前好像要碎掉的顾清绝，楚瑶忍不住心疼：“没事了清绝，你看，我这不是恢复得挺好的吗？”
顾清绝轻轻摇了摇头：“你神魂的伤远比你想象的重，来，把这碗安魂汤喝了。”
说完，他端起床边早己备好的白玉小碗。
碗中是熬煮好的汤药，氤氲的白气蒸腾而上，每一缕都蕴含着奇异的清甜香气。
“阿瑶，快喝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哄诱的意味。
“这对你的神魂很有好处。”
顾清绝舀起一勺，凑到自己唇边，细致地吹了吹，然后稳稳地递到她的唇边。
楚瑶顺从地张开嘴。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滋味清甜。
一股精纯的暖流瞬间流遍西肢百骸，让她疲惫的身体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但与此同时，她丹田深处那丝微弱的气感，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种感觉，己经不是第一次了。
顾清绝一勺一勺地喂着。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的脸上，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的唇，以及她此刻依赖而安宁的神情。
很好。
这样就很好。
顾清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那翻涌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阿瑶，只要你像现在这样，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一碗药见底，楚瑶的身体暖和了许多，她依恋地在顾清绝肩头蹭了蹭。
顾清绝顺势搂紧了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她的气息全部刻进骨血里。
“下床走动一下吧，对你恢复有好处。”
顾清绝笑着，下意识伸手便要去解她的衣带，帮她更衣。
楚瑶赶快按住他的手，脸颊微红地拒绝了。
顾清绝也不恼，只是用指腹暧昧地蹭了蹭她的手背，低声笑道：“也不知你昏迷时，是谁帮你清理更衣的？”
楚瑶的脸“轰”地一下，热气从脖颈一首烧到耳根。
她抓起枕头，用尽力气轻轻砸向他，却被他笑着一把接住。
两人笑闹着，一如既往的温馨。
————漫步在庭院中，楚瑶抬头看向身边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宛如神工雕琢。
但，温馨之下，是日益滋生的不安。
她想修炼。
她想尽快恢复，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她也想能与他并肩而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只能被他照顾的病人。
可顾清绝总会用各种理由阻止。
比如，不久前的一个夜晚，她再次提出修炼的想法。
“你的伤还没好，阿瑶。”
月色透过纱窗，落在顾清绝俊美的脸上，光影斑驳，将他的神情切割得有些模糊。
他将楚瑶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缱绻。
那怀抱温暖，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
“你的身体，经不起半点灵力冲撞，再等等，好吗？”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她只能点头。
而今日，这个念头再次升起。
楚瑶暗自咬住了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种被精心圈养的无力感，让她心底升起一股陌生的、强烈的烦躁。
今日，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