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来当垫脚石

殿门次第洞开的闷响碾过汉白玉阶，一声接一声，如同巨兽深沉的吐纳，直抵紫宸殿深处。

寅时三刻，天沉如墨，暴雨欲来。百盏宫灯次第燃亮，

驱不散弥散在琉璃碧瓦、蟠龙金柱间的凝重。文武百官垂首屏息，

绛紫绯红的官袍在稀薄晨光里沉黯如凝血，分列丹墀两侧。御座空悬，

蟠龙椅背上的冰冷金芒刺得人眼疼。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惊或惧，

都胶着在那道立于御座之旁的身影上。长公主裴昭。玄色礼制朝服，十二章纹以金线密织，

蜿蜒盘踞，广袖博带，庄重至近乎苛刻的制式，偏被她穿出了一股压人的峭拔。凤冠巍峨，

珠旒垂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冷利的下颌和一双毫无波澜的眼。

她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监国诏书。殿外铅灰色的天光渗入，

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边，像一尊即将被推上神坛、亦或祭台的塑像。死寂里，

只有司礼监尖细的声音在过高殿宇间徒劳地回荡，每一个字落下，都砸起一片无形的战栗。

“……朕疾笃，国事维艰，特命长公主裴昭，权总朝纲，

监国理政……”诏书的内容早已不是秘密，但此刻宣出，仍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暗流汹涌，

水面却只有死寂的波纹。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紧闭着眼，喉结滚动。勋贵队列里，

有人嘴角压不住一丝冷嘲。先帝崩逝突然，太子年幼，

这位以狠戾果决闻名的长公主强势崛起，本就引得朝野侧目。今日这监国大典，

是名正言顺的第一步，也是风口浪尖的第一日。谁都知道，这殿内殿外，

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她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裴昭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

将那些不安、抗拒、野心、窥探尽收眼底，唇角极细微地一勾，转瞬即逝。

就在司礼监最后一个尾音即将颤巍巍落下的一刹——“报——！”殿外一声嘶哑破音的急报，

撕裂了故作平静的帷幕。一名甲胄染血、狼狈不堪的边军信使几乎是滚进来的，

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八百里加急！

北境……北境危矣！狄戎破关，连下三城！朔州……朔州屠城了！”哗——死寂彻底粉碎。

朝堂炸开，惊呼声、抽气声、惶然的议论声轰然炸响。朔州屠城！那是北境要塞！

裴昭捏着诏书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透出青白。但她没有动，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

只看着那信使，声音透过珠旒，冰片一样冷彻：“军报呈上。敌军兵力，主帅何人，

详细奏来。”然而，另一道声音，比她更冷，更沉，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质感，

从殿门方向悍然撞入，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不必问了。”所有人的头猛地扭向殿门。

光影晦暗处，一个身影缓步踏入。玄铁重甲，肩吞兽首，

甲叶上沾着暗沉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污渍，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沉重又冰冷的摩擦声。

浓重的血腥气与风尘仆仆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殿内昂贵的龙涎香。他一步步走来，

重靴敲击金砖，声声夺人心魄。百官下意识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如同潮水畏惧礁石。他在丹墀之下站定，抬手，摘下了掩面的盔鍪。

一张轮廓深刻、极具侵略性的面容暴露在灯火下。眉眼锐利，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

下颌处一道新添的疤痕尚未结痂，平添十分悍厉。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鹰隼，

精准地锁定了御座旁的裴昭，毫不掩饰其中翻涌的、近乎疯狂的占有和势在必得。镇北侯，

萧彻。一个本该远在千里之外，与狄戎厮杀的边将，却在这个最要命的时间，

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了监国大典的核心。萧彻无视了四周惊惧的目光，

将手中一直提着的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布袋，随手掷于殿中。布袋口松开，

一颗须发虬结、怒目圆睁、面容扭曲狰狞的头颅滚了出来，

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拖出一道黏腻的暗红血痕。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爆炸开来，

几个文臣当场软倒，呕吐声、压抑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狄戎左贤王，库莫颉。

”萧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屠夫陈述案板肉块的平淡，

“他的五万铁骑，已尽数埋骨黑风隘。这是臣，献给殿下监国的第一份贺礼。”他顿了顿，

目光如实质的刀，刮过裴昭珠旒后的脸。“至于这第二份……”他唇角勾起，

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赤裸裸的逼迫和野心。“是臣麾下二十万北凉铁骑的虎符，

以及，”他目光扫过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再回到裴昭身上，一字一句，砸得地动山摇，

“臣本人。”满殿死寂，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停滞了。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带着能掀翻殿顶的狂悖：“殿下若愿下嫁，臣便以此虎符，并万里江山为聘，荡平四海，

助殿下稳坐这九五之位！殿下若是不嫁——”他声音骤冷，杀意如严冬寒风般席卷大殿，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刃的锋锐。“臣便倾国相弑！这金銮殿的砖，一块块掀过来，

也要用血洗一遍！”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百官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这是逼宫！

是赤裸裸的以兵力相胁，要强娶监国公主，篡夺社稷！死一样的寂静里，

一道清冽如冰泉击玉的声音陡然响起，压下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怖。“萧侯爷。

”人群再次分开。驸马都尉谢珩缓步走出。他今日未着戎装，只一身霁青朝服，

身姿挺拔如孤松立岩，与萧彻的铁血悍厉截然不同，是一种清冷矜贵的渊渟岳峙。

他走到那颗头颅前，停下，目光在其上停留一瞬，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随即抬眼，

直视萧彻。温润如玉的面上，此刻覆着一层薄冰。“黑风隘大捷，斩首敌酋，功在社稷，

朝廷自有封赏。”谢珩的声音平稳清晰，不疾不徐，却自有千钧之力，“然，侯爷甲胄佩剑，

直闯朝堂，已是大不敬。此刻更口出狂言，以兵势胁迫监国，视君父何在？视国法何在？

”他微微上前一步，挡在了裴昭与萧彻之间那道无形的杀气线上。“殿下乃金枝玉叶，

监国摄政，身系天下安危。侯爷此言此行，与乱臣贼子何异？”谢珩的右手，

按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指尖稳如磐石，“莫说求娶殿下，”“铮——”的一声清越龙吟，

寒光乍现，剑已出鞘三寸，雪亮剑锋精准地指向萧彻的咽喉要害，相距不过一寸。

凛冽剑气激得萧彻颈侧皮肤寒毛倒竖。谢珩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字字清晰，

掷地有声：“便是殿下的一根头发，你也——不配沾染。”剑拔弩张！

两位当朝最有权势的男子，在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之上，为了御座旁的那个女人，

彻底撕破了脸。一个悍然逼婚，一个拔剑相向。杀气如同实质，在大殿中央碰撞、绞杀，

几乎要迸出火星。空气凝固成了坚冰，又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点燃爆炸。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

目光在谢珩的剑尖和萧彻狂暴的眼神间疯狂逡巡，最终，却都不由自主地，

偷偷瞟向那最高处——珠旒轻晃，一直沉默的长公主裴昭，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太低，太微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紧绷的神经骤然一颤。她抬起手，

指尖莹白，缓缓解开颌下凤冠的系带。那顶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束缚的沉重凤冠，

被她随手取下，递给了身旁屏息凝神、面色惨白的女官。珠旒散去，露出一张完整的面容。

眉若刀裁，眼似寒星，容色极盛，却无一丝柔媚，

只有冰封千里般的冷冽和一种近乎锐利的洞彻。她的目光，

缓缓掠过剑指萧彻、身姿如松护卫在她身前的谢珩，

又落在甲胄浴血、眼神疯狂如困兽的萧彻身上。两人都在她的注视下，肌肉似乎绷得更紧。

然后，她唇角那抹奇异的笑意加深了，清晰地映入殿下每一个人的眼中。没有惊慌，

没有羞愤，甚至没有怒意。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仿佛看到最称心玩具的玩味，

一种深不见底的掌控欲。她抬起下颌，声音清晰地穿透死寂的大殿，

每一个字都像玉珠滚落冰面，冷而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今日是本宫监国第一日，

见血，”她微微停顿，目光在谢珩的剑和那颗头颅上扫过，“不祥。

”谢珩握剑的手指微微一僵。萧彻眼底的疯狂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裴昭却已继续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驸马，收剑。”“萧彻，

”她的目光转向他，“你的‘贺礼’，本宫收了。你的话，本宫也听见了。

”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垂落，看着殿下那两个为她剑拔弩张、势同水火的当世枭雄，

看着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让所有人如遭雷击，魂飞魄散。

“这万里江山，正缺两条……”她轻轻一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只有一片深寒的虚无。

“争抢着，替本宫看门护院的恶犬。”“——不是吗？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哔剥和某些人牙关打颤的细响。裴昭的目光在谢珩和萧彻之间流转，

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谢珩的脸色在宫灯映照下有些发白，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被羞辱和被轻慢的冰封般的怒意，

只是那怒意被他极强的自制力死死压在清冷的面皮之下，

唯有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一丝情绪。他的剑，

仍固执地停在离萧彻咽喉一寸之处，没有收回。萧彻则截然不同。最初的错愕过后，

那双鹰隼般的眼里陡然爆发出更炽烈、更扭曲的光芒，

像是被鞭子抽打后反而兴奋起来的猛兽。他非但不怒，

反而低低地、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闷笑，混着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目光死死黏在裴昭脸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恶犬？”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声音沙哑，“能做殿下的恶犬，撕碎所有胆敢觊觎您宝座的豺狼，是臣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