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像冰冷的细针,无休无止地扎向大地。
林晚星站在中心医院门口,单薄的身躯在湿透的衣物下微微发抖。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缴费单,那上面冰冷的数字,像一张噬人的巨口,即将吞没她最后一丝希望。
“还差十五万……”护士公式化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林小姐,最晚后天,必须缴清,否则林先生的手术只能延期。”
延期?
爸爸的心脏病,哪里还能等?
雨水顺着她粘湿的发梢滑落,流进脖颈,寒意刺骨。
可她感觉不到冷,心里的冰窟远比这秋雨更甚。
曾几何时,她林晚星也是天之骄女,林家虽不算顶级豪门,也是衣食无忧,她可以在十八岁的生日宴上,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个所有女孩都趋之若鹜的男人的告白,只因为她觉得,爱情不该是那样居高临下的施舍。
可如今,林家破产,大厦倾颓,不过是一夕之间。
父亲急怒攻心,倒在了谈判桌上,沉重的医疗费和巨大的债务,像两座大山,将她牢牢压在泥泞里。
这几个月,她变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名牌包包、限量首饰,甚至她珍爱的钢琴。
可填进去,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曾经的亲友,在她上门求助时,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婉转地哭穷。
世态炎凉,她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尝了个透彻。
雨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晚星!”
一个撑着伞,打扮时髦靓丽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是她的闺蜜苏念。
她看着林晚星狼狈的样子,眼圈瞬间就红了,急忙把伞大部分都遮到她头上,“你怎么在这儿淋雨!
快进去!”
“念念,钱……”林晚星的声音干涩沙哑。
苏念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塞到她手里,语气带着愧疚和急切:“我这里只有五万,是我所有的积蓄了。
我再问我爸妈想想办法,但是……”但是苏家也只是普通家境,十五万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后面还有如同无底洞般的债务。
林晚星握住那张带着好友体温的卡,指尖冰凉。
五万,不够,远远不够。
“谢谢。”
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知道,苏念己经尽力了。
“跟我还说这些!”
苏念搂住她的肩膀,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先进去,看看叔叔。”
病房里,父亲林建业戴着氧气面罩,脸色灰败,昏迷不醒。
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被病痛和打击折磨得形销骨立。
母亲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又哭过一场。
看到女儿进来,林母强打起精神:“星星,怎么样?”
林晚星将苏念的卡放在母亲手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妈,别担心,钱快凑够了。
苏念又借了我们一些。”
林母看着那张卡,又看看女儿湿透的样子,眼泪又涌了上来:“都是我们没用,连累了你……妈,别这么说。”
林晚星握住母亲的手,声音坚定,“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爸爸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母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安抚母亲睡下后,林晚星和苏念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
“晚星,还差十万,怎么办?”
苏念眉头紧锁,“要不然,我去求求我那个远房表叔?”
“不用了,念念。”
林晚星摇摇头,眼神望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己经帮我太多了。
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
苏念急了,“难道要去求那些人?
他们一个个巴不得看林家笑话!”
林晚星沉默着。
她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或嘲讽或躲避的脸孔。
是啊,求他们有什么用?
不过是自取其辱。
然后,一张冷峻、深刻,带着无形压迫感的面容,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陆景珩。
那个三年前,在她十八岁生日宴上,当众向她告白,却被她干脆利落拒绝了的男人。
彼时,他是冉冉升起的商界帝王,陆氏集团的继承人,矜贵、高傲,俯瞰众生。
她的拒绝,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识抬举。
之后,他们再无交集。
她依旧是林家的千金,而他,早己站到了她需要仰望的云端。
如今,云泥之别。
去求他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强烈的屈辱感压了下去。
当初拒绝得有多干脆,现在去乞求就有多难堪。
可是……爸爸的生命……一边是岌岌可危的父亲,一边是她仅剩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走廊冰冷的灯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念念,”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帮我查一下,陆景珩现在通常在哪里办公。”
苏念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陆景珩?!
晚星,你……你要去找他?
他当年可是……我知道。”
林晚星打断她,眼神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是唯一一个,可能、也有能力立刻拿出这笔钱的人。”
至于代价……她己经不敢去想。
苏念看着好友眼中破碎的光芒,知道她做出了多么艰难的决定。
她用力握住林晚星冰冷的手:“好,我帮你查。
我陪你去!”
“不,”林晚星摇摇头,语气异常平静,“我自己去。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雨,在第二天清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
林晚星换上了唯一一套还算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款式简单,但浆洗得有些发旧。
她对着镜子,仔细梳理好长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可眼底的青黑和唇色的苍白,却无法掩饰。
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陆氏集团总部大厦,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阴天里反射着冷硬的光,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堡垒。
林晚星站在楼下,仰望着这栋庞然大物,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进出的职员无不衣着光鲜,步履匆匆,她站在这里,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华丽殿堂的灰姑娘。
深吸一口气,她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向旋转门。
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找陆景珩,陆总。”
林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前台小姐的笑容不变:“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但是……”林晚星抿了抿唇,“请告诉他,我是林晚星。”
前台小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依旧保持着微笑:“抱歉,林小姐,没有预约的话,我无法为您通传。
陆总的日程非常满。”
意料之中的结果。
林晚星垂下眼睫,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坐下。
“我在这里等他。”
她不知道陆景珩会不会见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她只能等,用这种最笨拙、最卑微的方式,赌一个渺茫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着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来来往往,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林晚星如坐针毡。
每一秒都是煎熬。
中午时分,几个打扮精致的女职员从她身边走过,低声议论着。
“那就是林家那个女儿?
听说家里破产了,父亲还住了院。”
“啧,真是落魄凤凰不如鸡。
以前还挺傲的,现在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找陆总?
不会是来求复合的吧?
当年可是她拒绝了陆总呢……嘘,小声点……”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耳膜上。
她挺首脊背,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不堪。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厅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林晚星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专用电梯门打开,一行人簇拥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男子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质感厚重的黑色长款大衣。
他步伐从容,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
无需言语,他便是视线的绝对焦点。
陆景珩。
三年不见,他比记忆中更加成熟冷峻,那份掌控一切的帝王气场,也愈发慑人。
他似乎正听着身旁助理的汇报,眼神锐利,侧脸线条如刀削般冷硬。
林晚星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引起了注意。
陆景珩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浸了寒潭的墨玉,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情绪。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随即漠然移开,继续迈步朝大门走去。
他……不认识她了?
不,不可能。
那他是不想认她。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林晚星,让她几乎想要立刻逃离。
但想到病床上的父亲,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就在他即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林晚星冲了过去,挡在了他的面前。
“陆景珩!”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保镖和助理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陆景珩终于停下了脚步,再次看向她。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将人冻结的冷意。
“林小姐?”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凌相互撞击,带着疏离的确认,“有事?”
他记得她。
只是这声“林小姐”,划清了所有的界限。
林晚星仰头看着他,他太高,她需要费力地仰视,这个姿势让她倍感屈辱。
周围那些探究、惊讶、甚至带着怜悯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烤着她。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我需要你的帮助。”
雨水似乎还残留在地面,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眩晕。
她看着他冰冷无波的眼眸,那里面,映照出她此刻全部的狼狈与不堪。
命运的齿轮,在她喊出他名字的这一刻,开始缓缓转动,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推向未知的、由他掌控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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