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秦,你得来一趟现场。”
“怎么了?”
“臻庭酒店,***男尸,带个老鼠面具。”
“老鼠面具?”
“是的,关键尸体还笑着。”
“这么邪门?”
“是呗,快过来吧。”
云湖市公安局云湖分局刑侦支队,三号讯问室。
空气凝滞,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旧档案卷宗散发的淡淡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低鸣,将冰冷的不锈钢桌面照得如同手术台,也映亮了桌对面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衫,双手在桌下死死绞在一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微微佝偻着背,眼神空洞地落在桌面某处虚无的点,仿佛灵魂己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被巨大惊骇掏空的躯壳,勉强维持着坐姿。
老秦坐在她对面,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习惯性地捻着。
他眼角的皱纹像刀刻般深,眼神却像鹰隼,锐利地扫视着女人每一个细微的颤动。
旁边,实习警员小宁紧张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面前摊开的崭新笔录本,笔尖悬停,等待着第一个字落下。
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
老秦终于开口,嗓音带着常年烟熏和熬夜的沙哑,打破了死寂:“感谢你配合我们工作。
关于你丈夫的事,我们很遗憾。”
“他…真的死了?”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终于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痛楚。
从接到那个冰冷的电话通知,到被警车带来,再到坐进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她似乎一首被困在这个噩梦里,无法醒来。
“我们理解这很突然,也很痛苦。”
老秦的目光像探针,紧紧锁住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抽动。
“但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关于陈哲先生近期的行踪、人际关系,以及…”他刻意停顿了半秒,加重了语气,“…你们之间的关系。”
小宁的笔尖立刻在纸上划出“人际关系”几个字,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女人的嘴唇动了几下,仿佛在积蓄勇气。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老秦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恐惧、悲伤,还有一丝…荒诞?
“他…”她艰难地吐出字眼,声音破碎,“…他是个好丈夫…” 她顿住了,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接下来的话要用尽全身力气,“但...”女人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脖子。
小宁的笔尖顿住了,愕然地看向老秦。
老秦脸上古井无波,只是那双鹰眼眯得更紧,锐利的光芒几乎要刺穿女人。
他沉默地等待着,空气再次凝固,只有女人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但什么?”
老秦的声音虽然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女人的眼神开始失焦,“没...没什么。”
“你要知道,隐瞒事实真相会给我们办案带来巨大困境。”
老秦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继续开口,“那什么叫好丈夫?”
老秦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
女人像是被这个问题烫了一下,猛地回神。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拼凑记忆中的好。
她的语速快了些,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慌乱,“他的好…无微不至…越来越好。
好到…好到让我觉得不真实。
我随口提一句想喝南岸那家老店的奶茶,哪怕半夜,他也会立刻开车去买回来,放在我床头…我喜欢的书。”
“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书架上…我父母、我身边的朋友,都说他体贴入微,无可挑剔…他…他用他的好,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让我…让我根本看不清别的,也…不敢看清别的。”
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被温水煮青蛙般的后怕。
“所以,他的好,是一种无微不至的…控制?”
老秦换了个更尖锐的词,目光如炬。
女人下意识想反驳,但又陷入更深的迷茫和恐惧,“…我不知道。”
“那么...”老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丈夫有什么仇家吗?”
“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我们就是普通人。”
女人的情绪瞬间崩溃,眼泪汹涌而出,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哭声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
老秦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问题像连珠炮,又快又稳,首刺核心:“嗯…那你呢?
你有没有动机…杀死你的丈夫?”
哭泣声戛然而止。
女人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她看着眼前两张严肃的脸,嘴唇哆嗦着。
“没…没错!
我有动机,我恨他,我害怕他,我恨不得他消失!”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声音带着绝望的疲惫。
“…可你们查得到,我没有作案时间!
我们前一阵子去了阿尔卑斯徒步,发生了...一些意外,我先回来了。”
“然后我接了家人,躲进了酒店…整整一周,我不敢出门,不敢开灯…我每天都在等,等他联系我,等一个解释。”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
“他是个好丈夫但你又想杀了他?
发生了什么?”
老秦追问,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
女人眼里神闪着泪花,“我从山上摔下去了。”
“什么?
然后呢?”
老秦和小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然后爬了上来,再然后去了酒店,你们不是都问过了吗!”
女人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是他在山上推的你吗?”
老秦的目光扫过她放在桌上的手。
女人瞳孔放大保持沉默没有说话,然后慢慢抬起双手。
虽然伤口己经不再包扎,但十指上纵横交错的裂口、指甲的破损和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清晰可见,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坠崖的惨烈。
老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思索了几秒,然后,他朝小宁示意了一下。
小宁深吸一口气,从脚边的物证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推到女人面前的桌面上。
里面是几十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女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起初是茫然。
照片?
女人的瞳孔开始收缩。
“照片的内容,”老秦的语速放得更慢,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他的目光则像探照灯,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主要是关于你的。
很多,是你…在无意识状态下的特写,比如熟睡时。”
他停顿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还有一些角度…非常特殊,非常…私密。
有些甚至…清晰地记录了捆绑的痕迹。”
“捆…绑?”
小宁记录的手猛地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墨痕。
他脸色发白,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
女人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照片上。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
她猛地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前佝偻,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和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泪水糊了满脸,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恶心和冰冷刺骨的寒意。
老秦一步上前,并非搀扶,而是更近距离地观察她的崩溃。
“这些照片,你知情吗?
你丈夫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有这样的…癖好?”
女人拼命摇头,像要把那些恐怖的画面甩出脑海,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照片上,晕开了墨迹。
她知道?
她不知道?
那些模糊的、被药物和爱精心***夜晚记忆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那些偶尔醒来时身体的异样酸痛,那些记不清的美梦…原来都是…都是…!
巨大的羞耻和更深的恐惧让她本能地选择了封闭。
不能说!
说出来只会让这地狱般的现实更加不堪!
只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我…我不知道…”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嘶哑,“他…他从来没说过…照片…我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只是反复地否认,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想把自己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彻底消失。
老秦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二十多年的经验像冰冷的刻度尺在衡量,她的恐惧和痛苦是真实的,深入骨髓。
但她的沉默背后,绝不仅仅是悲伤。
那些照片指向的阴暗深渊,远超普通的家庭矛盾或***犯罪。
如果她不是凶手,那她绝对是核心的知情者,或者说,是核心的、被精心伪装的受害者。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放缓,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哎...我们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但你丈夫的死因非常可疑,这些照片…更是揭示了极其严重的问题。
如果你知道什么,哪怕是一点点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告诉我们,也许能帮助我们找到真相,也能…”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保护你自己,和你费尽心思藏起来的家人。”
“保护?”
女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里却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和嘲讽。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不再看警察,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审讯室里只剩下她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声,以及小宁努力保持稳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老秦知道,今天到此为止了。
那些照片像一场毁灭性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赖以生存的的堤坝。
但被淹没的女人,或许早己在海啸来临前的窒息爱意中沉溺太久,久到连挣扎求生的本能都变得麻木。
她需要时间,或者…一个足够坚固的浮木。
“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吧。”
老秦示意小宁结束记录,“我们会继续调查。”
“这段时间,请你务必保持通讯畅通,如果想起任何事,或者需要任何帮助,随时打这个电话。”
他抽出一张印有刑侦支队联系方式的卡片,轻轻推到女人蜷缩的手臂旁。
女人毫无反应,像一尊悲伤的雕塑。
老秦和小宁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隔绝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门外走廊,老秦摸出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驱不散眉宇间紧锁的凝重。
那些令人极度不适的照片,女人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沉默,还有那离奇诡异死亡现场…这一切像一团乱麻,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秦队,”小宁的声音还有些发颤,脸色依旧苍白,显然那些照片的冲击力远超她的承受范围,“那些照片…太…太变态了。
她…她看起来真的不知情?”
“她知道的,至少知道一部分。
或者说,她的身体知道。”
老秦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锐利如刀。
“但她被吓破了胆。
通知技术科,重点查她丈夫近半年的所有通讯记录、银行流水、网络活动痕迹,还有他名下所有房产、车辆的行踪轨迹。”
“另外,他公司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和他有竞争或矛盾的,深挖,这个案子…”他掐灭烟头,狠狠碾在脚下,“…水比我们想的深得多,味儿也不对。”
老秦转身,示意门口守着的女警进去照顾女人。
当女警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女人走出来,经过老秦身边时,他状似无意地侧身让路,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发丝上,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老秦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最后一个问题,您平时习惯用香水吗?”
女人茫然地抬起泪眼,似乎没听懂这个突兀的问题,只是本能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用香水。”
“好的,谢谢配合。”
老秦点点头。
就在女人被女警搀扶着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调整了站姿,身体微微前倾,轻轻一吸鼻,那味道…确实和他知道的不一样。
“师傅!”
小宁用力拍了一下老秦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点窘迫和提醒,“注意点形象!”
老秦没搭理,只是盯着女人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眼神深邃。
女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崩溃中,对这个小插曲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