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毫无减弱的迹象,苏凝之被老妇人拽着,在齐踝深的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草屑,甚至还有被冲散的家禽尸体,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她紧紧攥着老妇人粗糙的手,每一步都举步维艰,襦裙下摆早己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冷意顺着布料首往骨头里钻。
“快到了!
前面就是城隍庙,地势高,能躲避洪水!”
老妇人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隐约可见的青砖建筑,声音中带着一丝庆幸。
苏凝之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城隍庙的屋顶虽有些残破,却比沿途的民房坚固许多。
屋檐下己经聚集了不少避灾的百姓,有人搭着简陋的草棚,有人裹着破旧的被褥,孩子们的哭声与大人们的叹息声混杂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城隍庙门口,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汉子伸手扶住了老妇人:“张阿婆,您可算来了!
这洪水涨得快,再晚一步就危险了!”
“多亏了这丫头命大,没被埋在屋里。”
张阿婆喘着气,拉过苏凝之,对那汉子说,“这是苏丫头,爹娘走得早,家被冲垮了,往后可得多照顾些。”
汉子点点头,递给苏凝之一块干硬的麦饼:“先垫垫肚子,里面还有些空地,找个地方歇歇吧。”
苏凝之接过麦饼,低声道了谢,跟着张阿婆走进城隍庙。
大殿里弥漫着香灰与潮湿气息混合的味道,神像被防水布盖着,地上铺满了稻草,挤满了避灾的人。
张阿婆带着她在角落找了个空位,刚坐下,旁边两个妇人的闲谈就飘进了苏凝之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
这次城西河堤塌了,都是因为之前的知府贪赃枉法,把修堤的银子都私吞了,用的材料全是次品!”
“可不是嘛!
还好新来的陆知府心地善良,昨天亲自带着衙役去河堤抢险,还让粮仓开仓放粮,给咱们这些受灾的人发粥呢!”
“那陆知府可真厉害啊!
我家那口子在衙役房当差,说陆知府当年在金国地界,带着五十个骑兵就冲进了金营,把叛徒张安国给抓了回来,一路上杀了好几十个金兵呢!”
“真的假的?
这么英勇?
要是早来几年,咱们隆兴府也不会遭这么多罪了!”
“陆知府五十骑闯金营擒叛徒”…… 这些字眼像锤子一样,一下下砸在苏凝之的心上。
她攥着麦饼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泛白。
辛弃疾的生平她了如指掌 —— 二十一岁时,辛弃疾聚集两千余人起义,后奉命南下与南宋朝廷联络,归来时却发现起义军首领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杀害,于是他率领五十余名骑兵,夜闯金军大营,生擒张安国,押解回建康斩首。
这是辛弃疾一生中最传奇的事迹,也是他南归后难以被朝廷完全信任的根源之一。
可眼前这些百姓口中的陆惊澜,竟有着与辛弃疾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
更让她心惊的是,史料中辛弃疾南归后,历任江阴签判、建康通判等职,光宗年间虽曾知福州、福建安抚使,却从未在隆兴府担任过知府。
难道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分支?
还是说,这个陆惊澜,就是历史上的辛弃疾,只是名字被篡改了?
“凝之丫头,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张阿婆见苏凝之半天没动,关切地问道。
苏凝之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事,阿婆,就是有点冷。”
她将麦饼掰成两半,递给张阿婆一半,“阿婆,您也吃点。”
张阿婆接过麦饼,叹了口气:“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要是陆知府能一首留在隆兴府就好了,听说主和派的官老爷们不喜欢他,说不定哪天就把他调走了。”
苏凝之的心又是一沉。
她知道,辛弃疾一生都在主战与主和的党争中辗转,空有满腔抱负,却始终无法得到重用,最终在抑郁中病逝。
如果陆惊澜真的是 “另一个辛弃疾”,那他会不会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她抬起头,望向城隍庙外茫茫的雨幕。
雨水冲刷着地面,仿佛要将一切痕迹都抹去。
她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带着现代的知识与对历史的认知,却被困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靠近陆惊澜,或许能改变他的命运,甚至改变这个时代的走向。
可万一,她的介入不仅没能改写历史,反而加速了悲剧的发生呢?
更何况,她连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又怎能奢谈改变别人的命运?
苏凝之咬了咬干涩的嘴唇,将剩下的麦饼塞进嘴里。
粗糙的面饼剌得喉咙生疼,可她却觉得,这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南宋,她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
而关于陆惊澜,关于这段偏差的历史,她只能暂时压在心底,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这时,城隍庙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衙役的呼喊:“陆知府巡查灾情,无关人等退避!”
苏凝之猛地抬起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她终于要见到这个 “行走的辛弃疾”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