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人间地狱的代名词。
阴暗潮湿的空气凝固着,厚重得令人窒息,混杂着经年不散的血腥味、腐臭味和一种绝望的霉味。
冰冷的石壁上布满暗沉的污渍,偶尔能听到深处传来凄厉的惨叫或痛苦的***,更添几分恐怖。
沈倾歌被粗暴地推入一间狭小的牢房。
铁链摩擦着石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重重摔倒在铺着腐烂稻草的地面上,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中衣,刺入骨髓。
手腕和脚踝被铁镣磨破的地方***辣地疼。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心口的万分之一痛。
夜宸那句“一件玩意儿”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凌迟般的剧痛。
曾经的温言软语、细心呵护、甚至他偶尔流露的笨拙温柔,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
对沈家?
父亲一生清廉刚正,哥哥赤胆忠心守卫边疆……通敌叛国?
这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是阴谋!
一定是针对沈家的巨大阴谋!
而夜宸,她深爱的夫君,竟然是执行这场阴谋的刽子手!
“爹……娘……哥哥……”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将脸埋入膝盖,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额角伤口渗出的血迹,狼狈又凄惨。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狱卒谄媚的声音。
“王爷,您小心脚下,这地方脏。”
沈倾歌猛地抬头,透过牢栏,看到那双熟悉的玄色金纹靴停在了她的牢门前。
夜宸依旧是一身蟒袍,身姿挺拔,与这肮脏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漠。
一个狱卒恭敬地跟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打开。”
夜宸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狱卒连忙打开牢门。
夜宸迈步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她。
冰冷的视线扫过她破碎的衣衫、散乱的头发、额角的伤和手腕的血痕,没有丝毫动容。
“你来干什么?”
沈倾歌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警惕和恨意,“来看我有多狼狈?
来欣赏你的杰作?”
夜宸没有回答,只是对身后的狱卒示意了一下。
狱卒立刻将托盘放在地上,倒了一杯酒。
那酒液清澈,却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淡淡异香。
“沈大小姐,”夜宸的声音冷得像冰,“哦不,现在是罪奴沈氏了。
本王念在昔日……些许情分,给你一个体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喝下这杯御赐的鸩酒,免受皮肉之苦,也能早日……与你父兄团聚。”
父兄……团聚?
沈倾歌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血液逆流,冰冷彻骨!
她猛地扑过去,不是冲向酒杯,而是死死抓住夜宸的衣袍下摆,指甲几乎要抠进锦缎里,仰起的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和不敢置信:“团聚?!
你什么意思?!
我父亲我哥哥他们……他们怎么了?!
你说啊!”
夜宸垂眸看着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再次跌倒在地。
“今日午时三刻,沈氏男丁七十六口,己于午门外……斩立决。”
他冰冷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沈倾歌的心上,“女眷皆己没入奴籍,发往各处。
这杯酒,是陛下对你最后的‘恩典’。”
斩立决……七十六口……父亲……哥哥……叔伯……弟弟……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父亲威严却慈爱的目光,哥哥出征前笑着揉她头发说“等哥哥回来”的画面……全都没了?
就在她穿着嫁衣憧憬未来的时候,她的至亲们己经身首异处?
“啊——!!!”
一声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沈倾歌喉间迸发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瞪得几乎裂开,血泪混合着滚落,死死地盯着夜宸,那目光中的恨意滔天,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夜宸!
你不是人!
你是畜生!
是魔鬼!!”
她嘶吼着,如同濒死的困兽,猛地朝夜宸扑去,似乎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可她甚至没能碰到他的衣角,就被旁边的狱卒狠狠一脚踹在肚子上!
“呃!”
剧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鲜血再次从口中涌出,染红了她苍白的下巴和胸前衣襟。
夜宸的身形似乎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节泛白。
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冷酷如磐石。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那杯被打翻了一半的鸩酒,重新斟满。
冰冷的酒杯递到沈倾歌唇边,他的声音低沉而残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逼迫:“喝下去。”
沈倾歌死死地咬着牙关,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抗拒。
“不……”她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夜宸……由不得你。”
夜宸眼神一厉,伸手捏住她的两颊,强迫她张开嘴。
就在那冰冷的杯沿即将触碰到她嘴唇的瞬间,牢外突然传来一个娇柔急切的声音:“王爷!
且慢!”
苏晚晴提着裙摆,匆匆赶来,看到牢内情形,似乎吓了一跳,用手帕掩住唇,眼中却闪过一丝快意。
她快步走到夜宸身边,柔声道:“王爷,陛下虽赐酒,但姐姐……沈氏终究是女流,或许陛下另有旨意呢?
况且,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那些因沈家叛国而枉死的将士亡灵,谁去告慰?”
她的话看似求情,实则恶毒至极。
夜宸动作一顿,捏着沈倾歌脸颊的手微微松开。
苏晚晴趁机看向沈倾歌,眼中充满了怜悯和优越感,声音却依旧温柔:“姐姐,你还是认罪吧,或许还能少受些苦楚。
王爷也是奉旨行事……滚!”
沈倾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一口血水狠狠啐在苏晚晴华丽的裙摆上。
苏晚晴惊呼一声,委屈地看向夜宸。
夜宸眼中戾气一闪,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酒液西溅。
他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地上如同破碎娃娃般的沈倾歌。
“你说得对,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既然她不肯体面,那就让她好好尝尝这诏狱的滋味。”
“传令下去,好好‘照顾’沈氏罪奴,别让她死了。”
他特意加重了“照顾”二字,其中的意味让旁边的狱卒不寒而栗。
“是!
王爷!”
狱卒连忙躬身应道。
夜宸不再看沈倾歌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苏晚晴得意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快步跟上。
牢门再次被重重锁上。
黑暗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沈倾歌彻底淹没。
父兄惨死,家族尽灭,爱人的背叛和残忍……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痛和寒冷不住地颤抖,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血和恨,在她心底凝固成冰。
她不能死。
她绝对不能死!
她要活着,哪怕坠入无间地狱,她也要活着!
活着记住这彻骨的仇恨!
活着看着夜宸和苏晚晴会有怎样的下场!
黑暗中,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燃烧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