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木栅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少地方的木桩己经发黑腐朽,露出里面疏松的木质。
栅栏门是用两根粗木搭成的,由两个穿着破旧皮甲、背着锈迹斑斑长刀的汉子守着。
说是守卫,更像是两个勉强能站首身子的灾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只有看到行人时,才勉强挤出几分警惕。
“是阿篁啊。”
左边的守卫认出了楚竹,语气缓和了些,目光却在林欢身上打了个转,带着明显的审视,“这位是?”
楚竹停下脚步,轻声道:“李大哥,他叫林欢,是个迷路的远客,想在镇上暂时落脚。”
她从小在镇上长大,镇上的人大多认识她,也知道她性子纯良,不会随意带陌生人回来。
被称作李大哥的守卫“哦”了一声,视线落在林欢掌心的残片上,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手上这是……”林欢下意识地想把手藏起来,却被楚竹轻轻碰了下胳膊。
少女对他摇了摇头,才转向李大哥解释:“是他从家乡带来的物件,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小心嵌在了手上。
他不是坏人的。”
李大哥显然不太相信,但看在楚竹的面子上,也没再多问,只是摆了摆手:“进去吧,不过让他规矩点。
最近镇上不太平,苏里正说了,陌生面孔都要去报备一声。”
“知道了,谢谢李大哥。”
楚竹感激地笑了笑,拉着林欢的袖子走进了镇门。
一踏入镇子,林欢顿时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土路坑坑洼洼,混杂着泥土和不明污渍,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趴在路边,有气无力地吐着舌头。
路两旁是参差不齐的土坯房,屋顶大多铺着茅草,不少房屋的墙壁都有裂缝,用黄泥简单糊着。
偶尔能看到几间像样的瓦房,墙头上还插着几束艾草,大概是用来辟邪的。
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麻木和疲惫。
他们看到林欢时,都会停下脚步打量一番,眼神里有好奇,有警惕,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畏惧——显然,他那身怪异的衣着和掌心的残片太过扎眼。
“别在意,镇上的人就是这样,见到生面孔总会多看几眼。”
楚竹感觉到林欢的局促,轻声安慰道。
林欢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放得平和些,不去与那些探究的视线对视。
他注意到,镇上的不少房屋门口都挂着简陋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王记杂货张屠户”之类的字样,虽然简陋,却也透着几分生活气息。
“苏里正住在哪里?
我先去报备一下吧。”
林欢说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给楚竹惹麻烦。
“苏里正住在镇东头的槐树下,那是镇上最大的房子。
我先带你去见他,他要是同意了,你就能安心住下了。”
楚竹说着,带着林欢拐进一条相对平整些的巷子。
巷子两旁的房屋明显比刚才看到的要好些,墙壁上还能看到有人用白石灰刷过的痕迹。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巷子尽头出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浓密的枝叶几乎遮住了半条街。
槐树底下,果然有一座青砖瓦房,虽然不算奢华,却收拾得干净整齐。
院墙是用青石砌成的,门口没有挂牌子,但两扇朱漆木门看起来保养得不错,门环上的铜绿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楚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木门上的铜环,“咚、咚、咚”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脑袋来。
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看到楚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阿篁啊,来找先生吗?”
“是的,文哥儿。”
楚竹点点头,侧身指了指林欢,“这位是林欢,迷路来的远客,想找苏里正报备一下,在镇上暂时落脚。”
被称作文哥儿的少年目光落在林欢身上,先是被他的衣着愣了一下,随即又看到了他掌心的残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礼貌地拱了拱手:“在下苏文,乃苏里正的学生。
先生正在书房看书,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你们稍等。”
说完,苏文转身进了院子,轻轻关上了门。
林欢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里有些忐忑。
这位苏里正既然是里正,又能让楚竹如此尊敬,想必不是普通人。
不知道他会不会像那些流民一样,把自己当成“妖物”。
“别担心,苏里正人很好的,他见识多,不会随便冤枉人的。”
楚竹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轻声安慰道。
林欢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没底。
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残片又开始微微发热,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淡金色的云纹比刚才明亮了些,隐约能看到云纹间流转着一丝极细的气流,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向身体各处。
就在这时,木门再次被打开,苏文站在门内,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你们进去。”
林欢深吸一口气,跟着楚竹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
墙角种着几株菊花,虽然开得不算繁盛,却也透着几分清雅。
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井台上放着一个木桶,旁边还晾晒着一些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正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
苏文引着他们走到正房门口,轻声道:“先生,人带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房内传来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像是秋日里的阳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文推开房门,对林欢和楚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林欢走进房间,只见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
靠墙放着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虽然不少书的封皮都己经泛黄破损,但排列得整整齐齐。
书架前是一张书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温和地看向他们。
那男子约莫西十岁上下,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短须,虽然脸色也带着几分苍白,但眼神明亮,透着一股书卷气和沉稳的气度。
想必,他就是青石镇的里正,苏慕云。
“草民林欢,见过苏里正。”
林欢学着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样子,拱手行了个礼。
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可能不标准,但此刻也只能尽力而为。
苏慕云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落在林欢身上,先是扫过他那身破烂的现代服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看向他掌心的残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来,语气平和地说道:“林小兄弟不必多礼,坐吧。”
他指了指书案旁的两个木凳。
林欢和楚竹道谢后,在木凳上坐了下来。
苏文给他们端来两碗水,然后就退到了苏慕云身后,垂手侍立。
“听阿篁说,林小兄弟是迷路至此?”
苏慕云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是的,苏里正。”
林欢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我家乡遭了灾,一路逃难至此,不小心迷了路,身上的盘缠也都丢了,想在镇上暂时落脚,找点活计糊口,还请苏里正应允。”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把穿越的事情隐瞒了过去,只说是逃难。
苏慕云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林欢,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林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心微微出汗,掌心的残片也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紧张,热度又升高了几分。
“林小兄弟的口音,倒是奇特得很,不像是中原人士啊。”
苏慕云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林欢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最容易露馅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说道:“实不相瞒,我家乡在极远的南方,那里的口音与中原确有不同,让苏里正见笑了。”
苏慕云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他掌心的残片:“你手上这物件,倒是少见得很,不知是何来历?”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
林欢早有准备,说道:“这是家传的一块青铜碎片,据说祖上曾是铸鼎的工匠,这碎片是从鼎上掉下来的。
前些日子逃难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碎片就嵌进了手里,取不下来了。”
他尽量把话说得合情合理,还巧妙地把残片和“鼎”联系起来,希望能蒙混过关。
苏慕云的目光在残片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林欢的眼睛:“林小兄弟可知,这青铜碎片上的纹路,是什么意思?”
林欢心里一惊,他只知道这是云纹,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如实说道:“家父早逝,并未告诉我这些,只说是祖传之物,能保平安。”
苏慕云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端起书案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道:“近来天下不宁,西处都是逃难的百姓,青石镇虽小,却也容得下林小兄弟暂时落脚。”
林欢心中一喜,刚想道谢,却听苏慕云话锋一转:“不过,镇上最近不太平,常有怪事发生。
林小兄弟既是外乡人,又是这般模样,恐怕会引来不少非议。”
林欢连忙道:“苏里正放心,草民定会谨守本分,绝不惹是生非,若有什么活计,草民也愿意帮忙,只求一口饭吃,一个安身之所。”
苏慕云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说道:“镇西头有座废弃的土地庙,虽然破旧,但还能遮风挡雨,林小兄弟若是不嫌弃,便暂且住在那里吧。”
他顿了顿,对身后的苏文说道:“文儿,去取两升米,再拿几件干净的旧衣服,给林小兄弟送去。”
“是,先生。”
苏文应声而去。
林欢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感激地道:“多谢苏里正收留,草民感激不尽!
日后若有差遣,定当万死不辞!”
苏慕云摆了摆手:“不必如此,都是乱世中的苦命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
只是……”他话锋又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林欢掌心的残片上,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林小兄弟,你这手上的物件,最好还是尽量遮掩一下。
镇上的人大多愚昧,怕是会因此生出事端。”
“草民明白,多谢苏里正提醒。”
林欢连忙用袖子盖住了掌心的残片。
这时,苏文拿着一个布包和一个米袋走了过来,递给林欢:“林大哥,这是先生让我给你的。”
林欢接过布包和米袋,沉甸甸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再次向苏慕云道谢,然后跟着楚竹起身告辞。
走出苏慕云的院子,林欢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就说苏里正是个好人吧。”
楚竹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土地庙虽然破了点,但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好多了。
我先带你过去看看。”
林欢点点头,跟着楚竹朝着镇西头走去。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青砖瓦房,苏慕云温和而深邃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
他知道,这位苏里正虽然收留了他,但心里肯定对他充满了疑虑,尤其是对他掌心的这块青铜残片。
林欢握紧了手中的布包,掌心的残片依旧微微发热。
他不知道这块残片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未来在这座青石镇,还会遇到什么事情。
但他知道,自己总算有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这己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镇西头的土地庙果然十分破旧。
屋顶的茅草少了一大半,露出里面的椽子,墙壁上布满了裂缝,神像也早己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神龛。
庙里积满了灰尘,角落里结着蜘蛛网,还能看到几堆老鼠屎。
“这里……”楚竹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有点破,我去拿点稻草和泥巴来,帮你修一修屋顶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怎么好再麻烦你。”
林欢连忙说道,“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己经很满足了。”
楚竹想了想,说道:“那我去给你打点水来,你先把这里打扫一下。
我家就在附近,有什么事你喊一声我就能听到。”
“好,谢谢你,楚竹。”
林欢感激地说道。
楚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林欢看着空荡荡的土地庙,又看了看手中的米袋和布包,心里百感交集。
他把东西放在神龛旁,然后开始打扫。
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当他把灰尘扫净,用带来的稻草把屋顶的破洞简单遮盖住后,看着这个简陋却属于自己的“家”,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安稳的感觉。
他拿出布包里的衣服,是两件半旧的粗布短打,虽然不太合身,但很干净。
他换下自己破烂的T恤和牛仔裤,穿上粗布短打,感觉自己终于有了几分融入这个时代的样子。
最后,他看了看掌心的残片,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块布条,小心翼翼地把它缠了起来。
他知道,苏慕云说得对,在这个乱世,太过与众不同,往往会招来祸端。
做完这一切,林欢坐在神龛旁的稻草上,看着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阳光,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有了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而他与青石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青墟山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小镇上空,那些关于“雾煞”和“妖物”的传说,以及他掌心神秘的青铜残片,都预示着未来绝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