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园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金色的封锁光幕坚不可摧,隔绝了声音,隔绝了灵气,只留下日益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魔息在园内流淌。
那几个老仙仆终究没能撑下去。
他们的仙元在灵气断绝和魔气侵蚀的双重折磨下迅速溃散,先是形体变得透明,最后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湮灭在枯死的桃树林间,连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偌大的园子,死寂得可怕。
只有我,还日复一日地提着那只空玉壶,在干涸的灵泉井与焦黑的“同心树”之间,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浇灌动作。
体内的仙元,在外界感知中,已经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但藏于深处的那点命笔灵性,却在魔息的包裹下,如同被淬炼的寒铁,愈发凝实。
那三道关键的天命轨迹,在其周围缓缓流转,与广寒宫方向那混乱的命线,遥相呼应。
我能“看”到,广寒宫的情况正在急剧恶化。
嫦娥的仙胎气息越来越弱,而魔魂的波动却愈发狂暴。
玉帝接连派去了几波擅长净化与医道的仙神,甚至请动了西方佛国的几位罗汉,结果皆是无功而返,反而有几位罗汉因佛法与魔气剧烈冲突,伤了金身。
玄宸坐镇瑶池,一道道命令发出,调兵遣将,试图稳住南天门岌岌可危的防线,但魔气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天庭的士气,在接连的失利和内部蔓延的恐慌中,跌至谷底。
他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而我,在这被遗忘的角落里,安静地等待着。
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果然,这一日,封锁的光幕之外,出现了两道人影。
玄宸,和云瑶。
他依旧穿着帝君的冕服,只是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往日的矜贵从容被一种强撑着的威严所取代。
云瑶跟在他身侧,依旧是一身素净,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惶恐,仿佛真心为这天地危局而焦心。
他们无法进来,这封锁光幕是玄宸亲手布下,许进不许出,但外面的人,也同样难以强行闯入,除非以更强大的力量破开。
玄宸隔着光幕,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有未消的怒火,有被忤逆的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悔意?
或许他终于意识到,当初那般决绝地毁我仙基,是何等的愚蠢。
“夙念。”
他开口,声音透过光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局面至此,你还要固执己见吗?”
我停下“浇树”的动作,缓缓转身,面向他们。
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
云瑶上前一步,泪光盈盈,声音带着哭腔:“姐姐!算瑶儿求你了!你看看这三十六重天,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南天门天天在死人,仙友们惶惶不可终日,连……连嫦娥姐姐和她未出世的孩子都……姐姐,你难道就真的忍心吗?”
她唱念做打,情真意切,仿佛这一切的灾祸,都源于我的“狠心”与“固执”。
玄宸深吸一口气,压着性子,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意味:“夙念,过去之事,是本君……欠妥。只要你肯出手,解决此次危机,本君以帝君之名起誓,即刻恢复你仙职神位,予你帝后尊荣,日后定当弥补……”
弥补?
我轻轻笑了一下,笑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光幕之外。
“帝君,”我打断他,声音平淡无波,“您是不是忘了,当日在这瑶池仙阶之上,您是为何震碎我的天命笔?又是如何评价我这‘心思歹毒’、‘因私废公’之人的?”
玄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云瑶急忙道:“姐姐!帝君哥哥他只是一时之气!他心里是有你的!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委屈,待此事了结,瑶儿愿任凭姐姐处置,只求姐姐看在苍生黎民的份上……”
“苍生黎民?”我抬眸,目光第一次锐利地看向云瑶,看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到玄宸身后。
“云瑶仙子此刻倒心怀天下了?当日你打翻墨砚,污损三世石时,可曾想过苍生黎民?”
“我……”
“帝君当日为你撑腰,斥我善妒狭隘时,可曾想过那被污的命格,牵连着何等因果?”
我一步步走向光幕,虽仙元“微弱”,但那目光却让玄宸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如今魔尊残魂即将借仙胎重生,三界面临倾覆之危,你们倒想起我这‘心思歹毒’之人,想起我这双‘只配浇树’的手了?”
我在光幕前站定,与玄宸仅隔着一层流转的金光。
“不觉得太晚了吗?”
玄宸胸口起伏,眼中怒火与羞愤交织,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夙念!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出手!”
云瑶也楚楚可怜地哀求:“姐姐,你要怎样才肯消气?只要你说,瑶儿什么都愿意做!”
我看着他们。
一个色厉内荏,一个假意哀求。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沉默了片刻,就在他们以为我有所松动时,缓缓抬起了手中那只空玉壶。
壶口对准了光幕外的他们。
仿佛里面真的盛满了灵泉。
“帝君,仙子。”
我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你们看,我这园子里的树,都快枯死了。”
“不如,你们跪下来,好好求求我?”
“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愿意‘力所能及’一下,出去浇浇别的树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
光幕之外,万籁俱寂。
玄宸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因极致的震惊和屈辱而扭曲,瞬间涨得通红。
云瑶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骇然与荒谬。
跪下来求她?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维持着举壶的姿势,平静地回视着玄宸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是放下那可笑的身段与尊严,跪下来祈求我这“废人”的怜悯。
还是继续硬撑着他那摇摇欲坠的帝君威严,眼睁睁看着一切滑向深渊?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