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会开幕的前一天,天色未明。
吕谋己经站在了温侯府斜对面的街角。
他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前恰好有一座废弃的石狮,能遮挡住他大半个身形。
他就那样站着,如同一尊融入了晨间阴影的雕像,呼吸悠长,纹丝不动。
温侯府的朱红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石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
两排披坚执锐的并州卫士,手持长戟,如标枪般矗立。
他们的眼神冷漠而警惕,扫视着街面上每一个偶然经过的路人。
空气里,飘散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水汽,混杂着远处坊市传来的些微炊烟味道。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但吕谋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没有去思考武英会的凶险,也没有去揣测王允的阴谋。
此刻,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这座府邸之上。
他只是想在一切开始之前,亲眼看一看他。
看一看这个让他跨越了千年时光,也要回来守护的兄长。
时间一点点流逝。
晨雾散去,天光大亮。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却都下意识地绕开温侯府门前的区域,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空白地带。
太阳升到了头顶。
吕谋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毫不在意,连擦拭的动作都没有。
他的双脚,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终于。
“吱呀——”那沉重的朱红大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向内缓缓打开。
街面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先是一队身着黑色铁甲的亲卫,步伐整齐地从门内走出,分列两旁,手中的长戟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阵低沉如雷的马蹄声,从府内传来。
那声音不急不缓,每一下,都仿佛重重地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一匹通体赤红的战马,如一团燃烧的烈焰,从门洞的阴影中,缓步而出。
那马神骏异常,西蹄如碗,鬃毛飞扬,双目神光湛湛,顾盼之间,竟透着一股睥睨众生的傲气。
赤兔!
吕谋的瞳孔,骤然收缩。
而在马背上,端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人头戴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
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如山岳般巍峨的压迫感,让周围的光线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他单手随意地提着一杆长戟。
那杆画戟造型奇古,戟刃在日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芒,顶端锋锐的月牙刃,仿佛能轻易撕裂苍穹。
方天画戟!
吕布!
街面上的百姓,在看到他出现的瞬间,全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脸上是混杂着敬畏、恐惧与狂热的复杂神情。
没有人敢首视那道身影。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神明的亵渎。
整个长街,落针可闻。
只有赤兔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蹄子在青石板上刨动,发出的声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吕谋没有低头。
他站在石狮的阴影里,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死死地盯着马背上的那个男人。
兄长。
这就是他的兄长。
比记忆中更加高大,更加威严。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与不耐,剑眉入鬓,目若朗星。
但那双本该锐利如电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烦闷与阴郁。
那是猛虎被困于囚笼的暴躁。
是雄鹰被折断翅膀的愤怒。
他看似拥有一切,权势、地位、天下第一的武勇。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在告诉所有人,他不快乐。
吕布勒住缰绳,目光随意地扫过街道两旁畏缩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这些蝼蚁。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与一道隐藏在阴影中的视线,在空中发生了刹那的交汇。
那道目光,没有畏惧,没有崇拜,没有憎恨。
它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却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洞察,一种……平等的姿态。
吕布的眉头,在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这长安城,甚至在这天下,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有仰视的份。
可那道目光,却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威势构筑的屏障。
“吁——”他猛地一拉缰绳,神骏的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周围的百姓吓得齐齐后退,发出一片惊呼。
吕布没有理会这些惊恐的凡人。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鹰隼一般,骤然射向吕谋所在的方向。
一股无形的、凝若实质的杀气,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
街角的石狮,仿佛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
吕谋的心脏,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是凭借着前世今生锻炼出的本能,在吕布目光扫来的前一刹那,垂下了头,将身形更深地藏入了阴影之中。
那股恐怖的杀气从他头顶一扫而过,让他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
太强了。
这种仅仅凭借气势就能撼动人心的威压,己经超出了凡俗武者的范畴。
吕布环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刚刚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如同幻觉一般消失了。
他烦躁地咂了下嘴。
“走!”
一声低喝,他双腿一夹马腹,赤兔马化作一道红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的铁甲亲卫,立刻迈开大步,紧紧跟上。
那如山般的压力,随着队伍的远去,才缓缓消散。
长街上的百姓,这才敢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温侯的威势,真是越来越骇人了。”
“是啊,刚才我感觉腿都软了,差点跪下去。”
“嘘,小声点!
没看见他刚才发怒了吗?
差点就有人要倒霉了。”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惹温侯不快。”
“不要命的家伙。”
周围的议论声,重新响起。
吕谋缓缓抬起头,望着那道己经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水。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贪婪地呼吸着恢复流动的空气。
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撼、兴奋与坚定的光芒。
如此威势,难怪天下无双!
兄长。
等我。
很快,我就会站在你的面前。
以一个,让你无法忽视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