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城市像被浸在稀释的墨汁里，连路灯都昏昏欲睡，把光线揉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贴在柏油路面上。
只有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冷白色的荧光灯从玻璃门里溢出来，在地面铺出一块规整的亮斑，像给沉睡的街道贴上了一枚醒目的标签。
便利店门口的自动感应门偶尔“叮咚”一声，却没有行人进出，只有晚风卷起几片落叶，在门口打了个旋，又轻飘飘地飘向远处的黑暗。
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就是在这时推门进来的，他脚步有些踉跄，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渍味。
他径首走到收银台旁的微波炉前，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肉包子，动作迟缓地打开微波炉门放进去，又胡乱按了几个按键，首到听到微波炉发出“嗡嗡”的启动声，才松了口气似的靠在旁边的货架上，从裤兜里掏出半根凉透的油条。
男人的领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被扯得变形，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压痕——那是下午趴在办公桌上补觉时，被文件夹硌出来的。
他盯着微波炉里缓慢旋转的包子，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像是在跟包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这世界是不是疯了？
我寒窗苦读十几年，进了家看起来挺正规的公司，结果老板是只橘猫。”
他用没拿油条的手揉了揉眼睛，“就是那种你在小区里常见的，胖得肚子快贴到地面，走两步就喘的橘猫。
面试的时候它蹲在董事长的椅子上，我还以为是公司养的宠物，结果HR跟我说‘这是我们老板，姓橘’。”
微波炉里的包子转得慢悠悠，蒸汽在玻璃门上晕开一小片白雾，把男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叠在货架上的零食包装袋上，看起来格外孤单。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油条，干涩的面渣卡在喉咙里，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昨天上午开例会，我端着咖啡进去，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半杯咖啡全洒在它的猫抓板上了。
你猜怎么着？
它瞬间炸毛，从椅子上跳下来，爪子扒着我的裤腿往上爬，爬到办公桌上就用爪子拍着辞退信，尾巴甩得跟鞭子似的，‘喵呜喵呜’叫个不停，旁边的总监还帮它翻译：‘老板说你不尊重它的私人财产，明天不用来了’。”
男人越说越委屈，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别过脸，却瞥见货架尽头有个奇怪的身影。
那是个穿洛丽塔裙的老奶奶，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粉色蕾丝，领口还缀着白色的珍珠，银白色的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上面别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夹，看起来既精致又违和。
老奶奶正蹲在泡面区的矮柜前，面前摆着一碗刚泡好的海鲜面，热气袅袅地往上冒。
她手里捏着一根关东煮签子，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从面里挑葱花，每挑出一根，就皱着眉丢进旁边的小纸碟里，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届葱花不行啊，太乖顺了，一点性子都没有。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菜市场里的葱花都敢往辣椒油里跳，捞出来的时候还带着火气，拌在面里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男人看得愣了愣，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凌晨三点在便利店蹲着重挑葱花的老奶奶，而且还是穿洛丽塔的老奶奶。
他刚想开口问一句“您这是……”，冷藏柜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砰砰”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碰撞。
他猛地转头，只见冷藏柜里的可乐罐们正集体蹦跳着，红色的罐身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更奇怪的是，那些碰撞声竟歪歪扭扭地凑出了《茉莉花》的调子——先是零散的几个音符，断断续续的，后来越来越多的可乐罐加入进来，连旁边的雪碧罐都跟着轻轻摇晃，像是在打节拍，原本单调的碰撞声，渐渐变成了一段算不上流畅却格外热闹的旋律。
“我的天……”男人惊得张大了嘴，手里的半根油条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就在油条落地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根普通的油条突然抖了抖，两端冒出两只细细的小短腿，腿上还沾着点金黄的面包糠，像穿了双迷你的棉布鞋。
它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子，似乎在适应新长出的腿，然后小心翼翼地站稳，扭着身子，一蹦一蹦地朝着老奶奶的方向跳去。
中途它还被地板缝绊了一下，打了个滚，身上沾了点灰尘，却立刻又爬起来，继续蹦跳着，最终钻进了老奶奶放在脚边的购物袋里，袋口的拉链没拉严，还能看到它的小短腿在里面轻轻晃了晃。
老奶奶听到购物袋里的动静，低头看了一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关东煮签子，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手机——那是一款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外壳却贴满了粉色的卡通贴纸，和她的洛丽塔裙倒是很配。
老奶奶熟练地点开相机，对准购物袋里露出的小短腿，想拍张照片发朋友圈。
可镜头刚对准，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条短信，屏幕亮度猛地调高，照亮了老奶奶略带惊讶的脸。
发信人的备注是“天台鸽子”，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你的假牙在我这儿，速来天台交换油条腿。”
老奶奶皱了皱眉，把手机揣进兜里，伸手拍了拍购物袋，语气带着点无奈：“我说怎么找不着假牙，原来被那群小家伙拿去当玩具了。
上周我在天台喂它们，还拿假牙换了鸽子的星星糖，现在倒好，得用这油条腿换回来。”
她说着，拎起购物袋，朝着便利店门口走去。
她的洛丽塔裙摆扫过旁边的薯片货架，货架上的薯片罐突然集体转了个圈，把印着“易碎”的标签齐刷刷地朝向她，像是在鞠躬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又可爱。
男人还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会蹦跳奏乐的可乐罐、长出腿的油条、穿洛丽塔挑葱花的老奶奶，还有发信人是“天台鸽子”的短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想拿出手机看看现在是不是凌晨三点，还是自己因为被猫辞退，精神失常出现了幻觉。
可手刚伸进去，就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工牌从裤兜里滑了出来，“啪嗒”掉在地上。
男人弯腰去捡，手指刚触碰到工牌，就瞥见了上面的照片——昨天还印着那只圆滚滚、戴着小领结的橘猫老板，此刻竟变成了一只仓鼠，仓鼠的毛色是浅棕色的，脖子上同样系着个迷你领结，正鼓着腮帮子，像是在偷偷笑，眼神里满是狡黠。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再定睛一看，工牌上的仓鼠依旧在“笑”，甚至还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微波炉突然“叮”的一声响，加热完成的提示音打破了便利店的安静。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只被他放进微波炉的肉包子，竟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包子的表皮皱巴巴的，像是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它飘到男人面前，停顿了一下，用软糯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说：“别傻站着啦，你老板没真辞退你，它就是脾气急了点。
昨天你把咖啡洒在它的猫抓板上，那猫抓板是它攒了三个月小鱼干换的‘飞船’，它着急去天台修，才假装生气赶你走的。”
男人张了张嘴，刚想问“你怎么会说话”，那包子又接着说：“那油条腿是我让它跑的，我刚才在微波炉里听你哭诉，又看到老奶奶在找假牙，就给油条施了点小魔法。
毕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包子飘了飘，像是在活动筋骨，“你快跟上去吧，老奶奶年纪大了，天台的台阶不好走，而且你老板要是看不到你，说不定真的会把你洒咖啡的事，告诉天台的月亮呢。”
男人看着飘在眼前的包子，又看了看门口老奶奶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凌晨三点的遭遇，比他过去三十年经历的所有事都要有趣。
他捡起地上的工牌，揣进西装内袋里，朝着便利店门口快步走去。
自动感应门“叮咚”一声打开，晚风带着夜的凉意吹在他脸上，夹杂着天台上鸽子“咕咕”的叫声，还有隐约传来的橘猫“喵呜”声。
他抬头望向天台，只见栏杆上蹲着一只圆滚滚的橘猫，嘴里叼着一副银色的假牙，旁边围着几只灰色的鸽子，正用亮晶晶的星星糖逗着购物袋里的油条腿。
穿洛丽塔的老奶奶站在旁边，笑着伸手去接橘猫嘴里的假牙，阳光似乎快要穿透夜色，在天台上洒下一片温暖的光。
男人笑了笑，迈开脚步朝着天台走去——毕竟，谁能拒绝一场和会说话的包子、猫老板、戴蝴蝶结老奶奶，还有天台鸽子一起的奇妙冒险呢？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进便利店的那一刻，这场属于凌晨三点的奇幻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