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的光影浮华,像一杯摇晃过度的香槟,泡沫喧嚣,酒液冰冷。我坐在主桌,
我妻子林瑶的身边。作为市场总监,她是今晚当之无愧的女王。一袭酒红色长裙,
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精致的妆容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都用一种夹杂着敬畏与讨好的目光看着她,而她则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像一位习惯了臣服的君主。我曾经为她的这份强大而骄傲。我叫陈凯,一名建筑设计师,
有自己的事务所,事业小成。我和林瑶结婚五年,外人看来,我们是典型的强强联合,
是城市精英的婚姻范本。我欣赏她的野心,她也曾说喜欢我的沉稳。
我们像是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系各自独立,枝叶却能为彼此遮风挡雨。但不知从何时起,
风向变了。“陈哥,您今天可真帅,跟林总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刻意热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头,看到了蒋凡。
他是林瑶的男助理,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年轻,英俊,眼里的机灵和野心几乎要溢出来。
他端着两杯红酒,一杯递给我,一杯自然地放在林瑶手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谢谢。”我礼貌地点点头,却没有接过酒杯。
林瑶的目光从蒋凡脸上掠过,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然后才转向我,
笑容淡了三分:“陈凯,怎么不喝?蒋凡特意给你拿的。”“我开车。”我言简意赅。
蒋凡立刻打着圆场:“哎呀,是我的疏忽,陈哥,我给您换一杯果汁。”“不必了。
”我淡淡地拒绝。我不是不喜欢蒋凡,我是本能地警惕他。这种警惕并非空穴来风。
在过去的一年里,这个名字出现在我们夫妻对话中的频率,
已经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家人或朋友。“蒋凡这小伙子不错,一点就透。
”“今天幸亏有蒋凡,帮我挡了好几杯酒。”“我下周去新加坡出差,带上蒋凡,
他做的PPT是全部门最好的。”“蒋凡的生日,我送了他一块表,年轻人嘛,
需要点像样的配饰撑场面。”他的存在,像一根无形的针,
悄无声息地刺入了我们的婚姻肌理。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林瑶,一个总监,
是不是和一个男助理走得太近了些。她当时的反应,就像现在一样,
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烦躁和居高临下。“陈凯,你的思想能不能别那么龌龊?他是我的下属,
我器重他,培养他,这有什么问题?你是在怀疑我的人品,还是在质疑我的专业?
”一顶“不专业”、“思想龌龊”的帽子扣下来,我就无法再说什么。于是,
我只能看着蒋凡以“工作”的名义,占据林瑶越来越多的时间。他们一起加班到深夜,
一起出差飞往不同的城市,甚至林瑶手机里,都有一个专门为他设置的相册,
里面全是“工作照”——当然,照片里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各种地标建筑前,
笑得默契又灿烂。今晚的年会,更是将这种默契推向了顶峰。从我们进场开始,
蒋凡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林瑶身边。她裙摆过长,他会立刻弯腰整理;她杯里的酒空了,
他会在三秒内续满;她和人交谈时一个眼神,他就能心领神会地递上需要的文件或名片。
他不是一个助理,更像她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延伸的感官和肢体。
周围的同事们对此似乎也习以为常,甚至有人开玩笑:“林总,
你这助理可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什么时候也给我们部门配一个?”林瑶扬起下巴,
骄傲得像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蒋凡只有一个,你们就别想了。”那一刻,我坐在她身边,
这个名义上最亲密的男人,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看不见的蒋凡,
隔着无数个我不知道的加班的夜晚和我不曾参与的出差的旅途。司仪在台上热情洋溢地串场,
晚宴的气氛逐渐被推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抽奖环节。
奖品从价值几百的阳光普照奖,到几千的数码产品,再到几万的旅游基金,
引得台下阵阵欢呼。林瑶作为公司高层,自然是压轴大奖的开奖嘉宾。“接下来,
就是我们今晚的终极大奖!”司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由我们市场部提供的,
价值四十万元的宝马3系轿车一辆!以及,二十万现金!”全场沸腾了!四十万的车,
二十万的现金,加起来六十万的头奖,对于任何一个打工人来说,
都足以改变一年的生活品质。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巨大的抽奖箱。
林瑶在一片掌声和口哨声中,优雅地走上台。她接过话筒,
声音清脆而有力:“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勤付出,希望这份好运,
能落在最需要也最值得的人手中。”她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我却听出了一丝异样。
什么叫“最值得”?抽奖,不就是纯粹的运气吗?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抽奖箱是一个透明的亚克力箱子,里面有几百个金色的乒乓球,每个球上都印着员工的工号。
为了以示公正,林瑶特意请了审计部的同事上台监督,并亲自把袖子挽到手臂,
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林总,请!”司仪高声道。林瑶微笑着,将手伸进抽奖箱里,
慢慢地搅动着。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灼灼地跟随着她那只纤细的手。我坐在台下,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像一张巨网,将我牢牢地罩住,让我动弹不得。
我下意识地看向蒋凡。他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伸长脖子,满脸期待。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里没有紧张,只有一种……笃定。
是的,笃定。仿佛他已经提前知道了剧本。我的血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台上的林瑶,
搅动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她仿佛抓住了什么,然后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
一个金色的乒乓球,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她没有立刻看,而是将球举到摄像机前,
让大屏幕清晰地投射出上面的数字。“让我们看看,
今晚的超级幸运儿是——”司仪拖长了声音。林瑶将球凑到眼前,红唇轻启,
念出了那个号码:“0-3-7-2。”全场静默了两秒。然后,坐在我斜后方的蒋凡,
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了双臂,脸上是夸张到近乎癫狂的喜悦:“是我!天哪!
是我的工号!”聚光灯瞬间打在了他的身上。同事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羡慕的尖叫,
纷纷涌向他,拍打着他的肩膀,向他道贺。而蒋凡,在享受了片刻的众星捧月之后,
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投向了台上的林瑶。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林瑶的脸上,
是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微笑,她对着话筒说:“恭喜蒋凡!看来,最值得的人,
运气也总不会太差。”掌声更加热烈了。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感觉自己像一个沉入冰海的人。
周围所有的声音——掌声、笑声、恭贺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我的世界里,
只剩下大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工号,蒋凡那张志得意满的脸,
以及林瑶那句意味深长的“最值得的人”。巧合?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巧合。
但一个跟上司关系暧昧到全公司都心照不宣的助理,恰好就在上司亲手抽取的情况下,
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拿走了公司史上最丰厚的头奖?这已经不是巧合,
这是对所有智商正常的人的公然侮辱。我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林瑶。她正微笑着,
示意蒋凡上台领奖。她的仪态完美无缺,找不到一丝破绽。
可我却分明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读到了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她在紧张。她在心虚。
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这场盛大的年会,这场万众瞩目的抽奖,
不过是她为他精心策划的一场 coronation ceremony加冕典礼。
她用公司的资源,用所有同事的期待,为她的心腹,或许,远不止是心腹,
献上了一份价值六十万的厚礼。而我,她的丈夫,被蒙在鼓里的傻瓜,还必须坐在这里,
为他们鼓掌,为他们喝彩,扮演一个幸福的背景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笑了。
无声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一定很难看,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蒋凡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台,
从林瑶手中接过巨大的车钥匙模型和装有二十万现金的红色手提箱。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对着话筒,声音都有些哽咽。“感谢公司,感谢领导!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最想感谢的,就是我的直属领导,林总!”他转过身,面对着林瑶,
眼神里充满了濡慕和感激,甚至,还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爱恋。“林总,您是我的伯乐,
是我的导师。没有您的栽培,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份大奖,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但它也比不上您平日里对我的教导和关心。我……”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停顿了一下,
然后用一种几乎是宣誓般的语气说道,“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地工作,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将这份意外之财,
归功于领导的“好运”和自身的“努力”,既堵住了悠悠之口,又表了忠心。好一个蒋凡。
好一个林瑶。他们俩,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隔着人群,遥相呼应,
上演着一出感人至深的“伯乐与千里马”的戏码。可他们忘了,台下还坐着一个我。
一个能看穿这场戏所有内幕的,观众。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硌得我生疼。年会后续的流程,我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听不进一句话。我像一个灵魂出窍的木偶,机械地坐着,脸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终于,
主持人宣布年会结束。林瑶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下台,她径直朝我走来,
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陈凯,我们回家吧。”我没说话,只是站起身。
蒋凡也跟了过来,他手里抱着那个巨大的现金箱,脸上兴奋的潮红还没褪去。他看到我,
眼睛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陈哥,今天真是太幸运了!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想到!
”他故作谦虚地说。我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的工号,是0372?
”蒋凡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怎么了?”“没什么。”我移开目光,看向林瑶,
“我只是记得,公司新员工的工号,不都是从1000以后开始排的吗?
你怎么会是三百多号?”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清。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瑶的脸色,倏地变了。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强作的镇定所掩盖。
蒋凡的表情也僵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公司的老员工,工号都是三位数。
近五年入职的,全都是四位数起。蒋凡来公司不过两年,他的工号,绝对不可能是0372。
这是一个致命的破绽。一个只有我这个“家属”,
因为听林瑶抱怨过无数次“现在新人工号太长不好记”才会注意到的细节。林瑶立刻开口,
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丝呵斥的意味:“陈凯,你胡说什么?工号是人事部随机分配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拽了我的胳膊一下,示意我闭嘴。我没动,
甚至没看她。我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钉在蒋凡的脸上。“是吗?
人事部分配的?”我一字一句地问,“那看来是我记错了。恭喜你,蒋先生,
你真是个幸运儿。”“幸运儿”三个字,我咬得极重。蒋凡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再看我的眼睛,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谢谢陈哥。”“我们走!
”林瑶几乎是拖着我,离开了人群。她的手抓得我很紧,指甲都快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愤怒。一直走到地下停车场,
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才猛地甩开我的手。“陈凯,你今晚到底什么意思?!
”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怒火却几乎要喷薄而出,“你在那么多人面前,
质问蒋凡的工号,你是想干什么?你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搞内幕,
让我在公司里待不下去吗?!”我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愤怒时,
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狰狞。“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我平静地说,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被我说中了?”“你!”林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不可理喻!我懒得跟你废话!”她说完,转身就去拉驾驶座的车门。“我来开。
”我拦住了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现在的情绪,不适合开车。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最终还是绕到了副驾驶。回家的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