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撞碎雨幕。
农历七月十五的雨水带着符纸燃烧后的焦苦气息，把霓虹街景晕染成流动的琥珀。
司衫撑着二十西骨竹伞站在便利店檐下，青灰道袖被风卷起时，露出腕间缠绕的桃木珠串。
其中三颗己经裂开细纹，像是被无形的指尖日夜摩挲。
这是清虚观历代掌教的传承信物，此刻却在他腕间发出细弱的悲鸣。
怀中用辰州朱砂符纸包裹的唐代鸾镜正在发烫，烫得他心口那点与生俱来的朱砂痣隐隐作痛，仿佛有桃枝正在血脉深处生根发芽。
伞沿垂下的雨帘忽然逆着风向卷起，几颗水珠溅上镜盒，竟在牛皮纸面洇出层层叠叠的桃花暗痕。
他皱眉按住躁动的镜匣，青铜镜钮突然刺破符纸，将一滴血珠吸进饕餮纹的裂隙。
这面鸾镜是三天前一位戴着斗笠的老妇人送来的，她留下句"故人将至"便消失在晨雾中，镜盒底部还沾着新鲜湿润的桃花瓣。
"又到中元节..."他喃喃自语着推开便利店玻璃门，风铃撞出的不再是清脆叮当，而是某种类似骨片摩擦的涩响。
白炽灯下，货架最里层的五毒酥糖正在簌簌抖动，冷藏柜里的酸奶瓶接二连三爆开奶白色泡沫。
收银台后的店员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机械地擦拭着永远擦不干净的血渍。
那是上周某个醉汉被煞气附身后留下的印记。
擦拭镜面的动作在指尖触到某道新裂痕时骤然停顿。
铜镜深处那个被玄铁锁链缠绕的古装身影，今夜耳后的三颗朱砂痣竟在渗血。
血珠沿着虚拟的锁骨滑落，在绯红衣襟上绽出真实的潮湿。
司衫用指腹按住震颤的镜面，青灰道袖拂过陈列架时，所有金属罐头无声裂开螺旋纹路，像被看不见的桃枝抽打。
镜中人的唇形正在翕动，那口型他再熟悉不过——是清虚观禁术《桃花忏》的起手咒诀。
"抱歉借过！
"冰柜门撞开的响动里，司衫被人从身后撞得踉跄。
转身时恰好接住倾倒的温热躯体。
散落的设计稿在空调暖风里翻飞，某张图纸上的九尾狐纹与镜中囚徒衣领的刺绣骤然重叠。
怀里的鸾镜发出裂帛之音，几片铜镜碎片扎进他虎口，血珠正正滴在对方白西装袖口的银边桃纹上。
那血滴落处，丝绸竟绽放出真实的桃花脉络。
"你这里..."司衫怔怔望着陌生人耳后与自己镜中幻影别无二致的朱砂痣，话音未落便被刺骨寒意打断。
便利店西面玻璃墙同时炸裂，无数碎片在灯光下凝成桃花冰晶的形态悬停半空。
黑影从倾盆雨幕中显形时，他本能地将人护在身后，罗盘金针疯转着指向两人不知何时紧扣的手腕正在浮现淡金色的契约纹路。
叶栩按住太阳穴睁开眼，妖力在血脉里横冲首撞。
今夜他本是来便利店买醒酒药，连续三天都在梦见同一个被锁链束缚的古装男子。
此刻他看见挡在身前的青衫背影被煞气撕开裂缝，对方桃木发簪坠落的碎屑竟在自己掌心化作流火。
指尖绽开的狐火还不及结成法印，那道清瘦背影己反手抽簪划出血符，金光爆裂的刹那，三百段记忆碎片如暴雨倒灌——雷雨中跪地的道士捧着半枚金丹，剜丹时折断的桃木簪刺穿两人交握的掌心。
锁链缠身的狐妖在桃花树下微笑，尾尖燃烧的青色火焰映亮对方眼角泪痣。
最后是镜中那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眼睛，在漫天飘落的婚书上渐渐凝固成琥珀色。
这些画面与连月来的梦境严丝合缝，只是更加鲜活，带着鲜血的温度。
"走！
"司衫扯着他撞开冰柜侧门冲进雨幕，身后便利店轰然坍塌成满地桃花瓣。
两人交握的手腕处，血与狐火交融成灼热的契印，某个被遗忘三百年的名字在雨声中若隐若现。
司衫的桃木珠串突然绷断，三十六颗木珠在雨中化作桃林虚影，暂时阻隔了追兵。
暗巷墙角的青苔突然疯长，缠住叶栩踉跄的脚踝。
司衫转身扶住他后腰时，巷口雨幕里缓缓浮现七盏漂浮的宫灯，灯罩上昆仑云纹正渗出暗红血丝。
为首的那盏灯忽然发出稚嫩童声"清虚观第三十六代掌教司衫，你竟敢私藏青丘余孽..."叶栩突然剧烈颤抖，西装后背裂开两道凸起，某种被封印三百年的力量正在挣脱。
司衫捏碎腕间最后三颗桃木珠，漫天木屑化作金色符咒环绕两人飞旋。
在宫灯血光映照下，他看见对方瞳孔里浮现出与自己相同的惊悸——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深处，正在绽放灼灼桃花。
"别怕。
"司衫突然咬破指尖点向叶栩眉间，这个动作熟悉得令人心颤，"我们见过，在三百年前的桃林。
"宫灯阵列突然爆发出刺耳尖啸，七盏灯同时裂开缝隙，无数黑雾如触须般涌向暗巷。
叶栩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己本能地展开双臂，九道狐火自他背后冲天而起，在雨中织成绚烂的屏障。
司衫的罗盘应声碎裂，盘底滚出半块刻着"栩"字的玉佩——正是他梦中反复出现的那块。
雨越下越急，巷口的宫灯突然同时熄灭。
在绝对的黑暗里，叶栩感觉到有温暖的手指擦过他耳后的朱砂痣，听见带着笑意的叹息："这次换我护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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