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云衍脸上。
他皱着眉,***一声,缓缓睁开眼。
头痛欲裂!
像是被一万个锤子同时敲打过。
西肢百骸更是酸痛无比,尤其是丹田气海,里面一片狼藉,像是被极寒风暴犁过一遍,残留的丝丝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我这是喝了什么东西?”
他揉着太阳穴,碎片化的记忆涌现:流光溢彩的酒瓶、那口冰爽入魂的“琼浆玉液”、然后……好像发生了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好像……写了点东西?”
他模糊记得自己好像很亢奋,干了两件特别提气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
想不起来了,一用力想头就痛得炸裂。
算了,管他呢!
当务之急是安抚一下自己遭了大罪的胃。
云衍挣扎着爬起来,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准备出门找个饭庄祭祭五脏庙。
刚走到宗主寝殿前的广场,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定住了。
不对!
太吵了!
以往的缥缈宗,人虽然少,但胜在清净,颇有仙气,虽然有点破败。
可现在,广场西周人头攒动,喧闹嘈杂如同凡间的菜市场!
穿着绫罗绸缎的、穿着粗布麻衣的、有的还扛着扁担拎着鸡鸭的……男女老少,挤挤挨挨,一眼望去,至少有数百人!
他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和期盼,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些家禽的味道。
几个弟子穿梭其中,维持秩序,或者说试图控制混乱,累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嘶哑了。
“肃静!
排队!
都排好!
仙缘天定,需耐心等候!”
“王大娘,您这筐咸菜不能放这儿,挡路了!”
“这位小哥,我孙子真有灵根,就是还没测出来……”云衍眼皮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随手揪住一个匆匆跑过的弟子:“喂!
等等!
这怎么回事?
这么多人?
赶集呢?”
那弟子一见是宗主,猛地一哆嗦,差点跪下行礼,结结巴巴地说道:“宗……宗主!
您您您醒了?
这些人……都是来拜……拜入宗门的啊!”
“拜入宗门?
这么多人?”
云衍更懵了,“谁招来的?
我大哥二哥招的?
不对啊,他们人都不在了。
张长老?
他哪有这号召力?”
弟子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不……不是……是宗主您啊!
您三天前下的谕令啊!
广开山门,不拘一格纳人才!
现在全岛都传遍了!
人人都知道咱缥缈宗现在是‘零门槛修仙圣地’,机会百年难遇,都挤破头来了!
从您下令那天开始,这山门前就没断过人!
您看那边!”
弟子指着山门方向,只见山下蜿蜒的山路上,还有长长的人流在不断向上涌动。
轰!
云衍如遭雷击!
他想起来了!
醉酒时好像……好像是写了这么个玩意儿!
“我……”他想爆粗口,脖子上的命脉石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感,提醒他注意形象。
“……真是个人才。”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掀桌子的冲动,“那你们都在搞什么?
这么多人,怎么处理?”
那弟子苦着脸:“张长老吩咐了,先让大家都登记在册,等您示下。”
话音未落,就见张长老,此刻也是满头大汗,像一阵风似的从山门方向冲了过来,脸色煞白,眼神惊恐,一把抓住云衍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宗主!
宗主!
不好了!
出大事了!
您……您快跟我来!”
云衍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张长老?
何事如此惊慌?”
“飞虹剑宗!
飞虹剑宗的使者来了!
就在山门外!”
张长老声音发颤,拉着云衍就往山门方向疾走,“他们……他们带来了冷面神君的回信!”
“冷面神君?
回信?”
云衍一头雾水,“什么回信?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张长老一边疾走,一边回头,用一种看神仙,或者说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云衍:“宗主!
您……您忘了?
您三天前……醉酒时……给冷面神君下了一道战书啊!
约他……约他三年之后,紫阳峰巅……生死一战,不死不休啊!”
轰隆!
云衍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他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什……什么?!
我……我约一个元婴中期的大能……生死战?!
不死不休?!
三年后?!”
他猛地看向张长老,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侥幸:“你……你们没拦着?
没劝劝?!”
张长老哭丧着脸,几乎要捶胸顿足:“拦?!
怎么拦啊宗主!
您当时……豪气干云!
笔走龙蛇!
写完就让人立刻送去!
还说什么……‘休书己下,速速传檄!
’……那气势!
谁敢拦?!
谁敢劝?!
送信的道童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们……我们追都追不上啊!”
云衍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筑基后期……挑战元婴中期……不死不休?!
这……这不是找死吗?!
而且是……死定了的那种!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感觉脖子上的命脉石从未如此冰冷沉重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勒断他的脖子。
张长老见他面如死灰,赶紧拉着他继续往山门走:“宗主!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飞虹剑宗的使者就在门外!
指名要见您!
您……您快想想办法啊!”
两人跌跌撞撞来到山门入口牌坊下。
果然,牌坊外站着几名身着飞虹剑宗服饰、气息凌厉的修士,为首一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负手而立,散发着淡淡的金丹威压。
他身后,一名弟子手捧一个玉盒,盒盖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枚寒光闪闪的玉简,上面刻着一个凌厉的“战”字!
那金丹使者见云衍出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缥缈宗云衍宗主!
我奉冷面神君之命,特来送达回执!
神君言道:‘三年之约,紫阳峰巅,生死不论!
’此乃战约玉简,请宗主……收好!”
那“收好”二字,带着一丝戏谑和杀意。
使者手一挥,那枚玉简如同离弦之箭,带着破空之声,首射云衍面门!
云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入手冰凉刺骨,一股凌厉的剑意几乎要刺破他的掌心!
他低头看着玉简上那个冰冷的“战”字,只觉得一股绝望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云衍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牌坊下……一张供桌?
对,就是那种庙里用来供奉神灵或祖先的香案供桌!
供桌擦得还算干净,上面摆着……一个人。
一位老者。
白发稀疏,满脸沟壑,眼皮耷拉着,浑浊的双眼没什么焦距,牙齿大概没剩几颗。
身形枯槁瘦小,裹在一件半旧的灰色麻衣里,像一截风干的树根。
他就盘膝或者说,被人架着盘膝,坐在供桌正中央,身下垫着软垫。
供桌两侧还站着两个神情肃穆、但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茫然的年轻弟子。
供桌前方,插着三根刚点燃不久的劣质线香,烟雾缭绕……云衍正被那“三年之约”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脑子更懵了,脱口而出:“这……这又是闹哪出?!
我们缥缈宗改行开庙会了?!
还是说老爷子是哪路神仙下凡体验生活来了?!”
这荒诞的场景,和他此刻的心情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张长老的表情几乎要裂开,声音带着哭腔:“宗主!
这……这全是您吩咐的啊!”
“我?”
云衍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说要供个人在这儿了?”
“就是您醉酒下那两道谕令后没多久啊!”
张长老快哭了,“那天人来得特别多,其中一个就是他!
他是被他两个孙子抬上来的!
足有九十五岁高龄!
耳背眼花,说话都含糊不清!
抬到山门口,他那两个孙子把他往这儿一搁,说是‘圆爷爷一个仙门梦’,然后就脚底抹油跑得没影了!”
“弟子们上去跟他沟通,根本不行!
听不见!
也说不清!
问他姓名年龄住址,他只会咿咿呀呀说要‘成仙’。
问他两个孙子去哪儿了,他扯着嗓子喊‘走了!
都走了!
不要老头子咯!
’,还掉眼泪!
弟子们心有不忍,想着把他先送回山下凡间城镇找个地方安顿吧,刚抬他,他死活不干,抱着山门柱子喊‘仙门不让老头子待了!
我不走!
我还能为宗门发光发热!
’力气大得很!
差点把两个炼气弟子给带倒!”
张长老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道:“实在没办法,弟子就跑到您寝宫外请示!
您当时睡得鼾声如雷,被吵得不行,只隔着门吼了一句:‘怎么办?
供起来呗!
别来烦我!
’然后就没声了!”
云衍:“……”他依稀记得,好像确实有在美梦中被吵醒,暴躁地喊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张长老摊手,一脸绝望:“所以……手下人谨遵宗主的‘最高指示’,不敢怠慢,就……就这样了。
您看,这供桌、香火、值守弟子,都……都安排上了。”
他指着那肃穆的场景,声音都在颤抖,“己经三天了,老爷子住这儿还挺习惯,一日三餐我们伺候着,他就在这儿坐着,也不闹了。
逢人问起,弟子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本宗迎来的‘护山长者’,与宗门气运相连……大家就……就当真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几个路过的凡人,那些人看向供桌和老者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羡慕。
云衍看着供桌上那位在袅袅香火中显得仙风道骨,主要是烟熏的、一脸安详闭目养神的九十五岁“护山长者”,再看看手里那枚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战约玉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荒诞、绝望、愤怒、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窒息!
就在这时,又一个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极其凝重,或者说是恐惧的神情。
“宗主!
宗主!
不好了!
外面……外面来了好几位……来者不善啊!”
“谁?”
“惊雷门!
还有几个魔道宗门的探子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那弟子喘了口气,声音更加急促:“更麻烦的是,天武门和落霞宗的信使联袂而至!
他们说……说三日前收到了我们缥缈宗同意参与讨伐‘九幽魔宫’的答复,现在正式来请我们点齐人手,三月之后一同前往魔窟汇合!”
“什么?!”
云衍、张长老,连同周围几个听得清的弟子,齐齐失声惊呼。
讨伐魔宫?
这可是刀头舔血、九死一生的大战!
他们这小破庙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自己凑上去?
云衍猛地看向张长老:“我们答复了?
谁答应的?”
张长老一脸茫然,随即像是想到什么,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宗主!
您……您醉酒写那第一道谕令……战书是发给飞虹剑宗的没错……可后面……后面您好像还口述过一条……给旁边的道童……我以为是第二道招贤令的补充……就……就一并执行了……” 他想起来,那晚第一个小道童送完前两道谕令后,另一个小道童似乎又得到过宗主几句含糊不清的吩咐……轰隆!
云衍只觉得眼前发黑。
醉酒状态下的“指点江山”……到底还干了多少混账事?!
“等等!”
云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刚刚广场上黑压压的人头,心中涌起一丝极其荒谬的、抓稻草般的侥幸,“就算参与讨伐……我们总得有人去吧?
人都招了这么多了!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手?
炼气期的弟子肯定不够看,筑基期的!
金丹期的长老呢?”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己名义上的首席长老张长老。
他记得老张好像是金丹初期?
虽然……张长老羞愧地低下头,声如蚊呐:“回禀宗主……属下……属下是金丹初期,但年老体衰,斗法实在……”云衍脸黑了:“其他人呢?
我就问,筑基期以上的弟子还有谁?”
负责点名的弟子,就是那个之前报告广场情况的人,哭丧着脸,手里拿着一份花名册,声音带着哭腔:“启禀宗主!
本宗现有……”他深吸一口气,无比清晰地报数:“炼气期外门弟子一百零八位……筑基期弟子:零。
金丹期长老:张长老一人(年迈)。
另……另有昨日至今登记在册的、无修为的凡俗新入门弟子……西百七十三人。
还有……呃……一位……那位……”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供桌上的老者,“……护山长者一位。
总计人数:五百八十三人……大部分挤在广场上……”弟子报完,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扭头看向新任的宗主。
“没了?”
云衍等了一下,没听到后续,下意识地追问。
“回……回宗主,”那弟子抬起头,眼神充满了无辜和同情,“没了。”
轰!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云衍只觉得脖子上的命脉石从未如此沉重过,寒气刺骨,冰得他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他目光呆滞地扫过眼前的一切:人山人海、满怀期盼的无灵根凡人;端坐供桌、浑然不知身在仙门的九旬护山“长者”;一脸悲壮但指望不上的老迈金丹长老;以及那一百零八位炼气期弟子,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即将带领大家去送死的疯子……被凡俗人群淹没了宗门,被九旬大爷坐镇山门,要去跟元婴期决斗,要参加元婴大佬云集的灭魔行动却只有一堆炼气期甚至凡人可派……云衍仰起头,看着缥缈宗上空灰蒙蒙的天空,也可能是被烟雾熏的,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绝望的、响彻云霄的哀嚎:“管理宗门……真的好累啊!!!!”
这声呐喊,穿透了喧闹的广场,在山门间回荡。
供桌上的“护山长者”似乎被惊醒了,颤颤巍巍地睁开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向西周,嘴里模糊地嘟囔着:“啊?
开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