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微风总带着淡淡的花香，从邻居家门前的花园飘来。
可人人都知道顾听风这邻居是个瞎子，看不见满园芬芳。小瞎子又深居简出，
除却晨间和日暮能看到的一道清隽身影，再没消息。好在镇上的人都朴实热情，
没人怪他淡漠如冰，有时还叫住在隔壁的自己找机会帮衬着点他。其实不必他们说，
出于对残疾人的同情和对他打理花园的手艺的欣赏，
顾听风也会主动找机会走向正在给花浇水的小邻居，寒暄几句，
或是讲上几个笑话博美人一笑，尽管有时他说的话并不好听。“你种的花都叫什么名字？
我从没见过。”“从没见过它们的该是我才对吧？”小瞎子笑着循声抬起头，
眉下雪白的纱带在晨光熹微间亮的刺眼，高大的男人一愣，被晃到或是被他的话吓到，
没等他张口道歉，那人语气平淡如水，补充道，“我也不认得，你可以问问别人。
”“那你的名字呢？”邻居愣了愣，头抬得更高些，似乎想透过白纱和他对视。
“安夏”某一天，又是白茫茫的晨光之中。“我带了种子给你，是托朋友从国外买的。
”顾听风语气兴奋，笑起来的声音像个孩子。似乎对他而言，
终于能为之前的事赔礼道歉是件值得开心的事。“谢谢”安夏的声音依旧淡然，
像镇子旁边的山里万年不冻不染的溪流，一缕缕流着，不知所终。似是察觉到那具热腾腾，
还喘着气的身躯没有离去，他以为那人想要什么客气的回答，于是犹豫着开口，
“我没什么能作为回礼的，不过你可以摘几支花带走，告诉我大概位置就好。
”那人连忙回绝，“别！我.....”又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回什么礼啊，
每天醒来都能闻到的花香就够了，他情愿把世上万千芬芳的种子双手奉给他。但他说不出，
从小到大，他顾听风的情绪是家族事业中最不重要的，直到被安排好一切，
连感情都要被安排，他才猛然醒悟。逃离那个恐怖的家，逃到这个安详的珂町镇，
成为一名最普通不过的匠人，又一步步成长，迈到和原来人生相差无几的道路，命运捉弄，
历尽千帆，他却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真切的情感，
但在安夏面前他又不得不用语言、或是能让他感受到的动作来表达。而那时，
他却留下一句短促的“我不需要。”就匆忙跑开，
害原地在花丛中站着的人尝了一口清晨最潮湿的薄尘。狂风暴雨过后，花园一片狼藉。
不远处，脚步声从石板砖路面传来，淋着暴雨后的淅淅沥沥。
在房檐下、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艳丽馨香的花被埋进雨和土里却不为所动的安夏之前，
他没见过比自己还没有情绪的人，他没打伞，边走边说“你不难过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温度渐近，面容俊秀的小瞎子停下两根打架的手指，悠悠然抬头，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我没听清。”小小的谎言不必刻意找借口，雨还在下呢。
那人自顾自坐下，始终望着安夏被飞雨打湿的脸和衣服，在他的平静面前，
顾听风疯狂感受和释放情绪的样子简直像个幼稚的孩童。那又怎样？幼稚也不能怪他了，
他凑近，像小孩子互相诉说不可让第三人知道的秘密一样，轻轻扯他的耳廓，
再用滚烫的气息包裹住，“我说，你别哭，我帮你再种回来！”他还想再说什么，
但被小邻居打断了，“谢了...但我没有哭，这种事常有，它们太娇弱了，
挡不住风雨也正常。”只听天由命，这算什么屁话？顾听风转了话题，语气故作轻快，
“你喜欢闻花香，所以才种？”“嗯，喜欢。”安夏点点头，终于露出真切温柔的笑，
眉毛也扬着，自顾自地，每句话都乱成一团，“很香，还有风，
风里也有味道...枝叶撞在一起也有，花上还有蝴蝶，有时候落在我手上，我很喜欢。
”他顿了顿，一滴凉雨落在微微发热的脸上。脸却更烫了，语气也忽然急促，
“我只是看不见，花不只是用来看的！”从没人问过他或反对眼盲的他种花。
沉默着望他的那双眼柔和地弯了弯，知道安夏不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只是有些话压的久了，
总得找个空档把它抛出来，他愿意为这个同样幼稚的邻居做那个无辜的垃圾桶，
他终于找到了同样曾压抑情绪的同伴。“那雨声呢？喜欢吗？里面有什么味道？”“喜欢，
有花的、泥土的......”“嗯......”听安夏说着，
顾听风也看向那片早已狼藉不堪的花和泥，花香混着大地的味道卷在潮湿的水汽里，
突然疯一般钻进他的鼻腔，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风刮过来的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身旁的人也没躲开，浑身都湿了，扭着头看他，忽的笑出声，“你怎么不躲啊？
”“你不也是？”他没好气。“我故意的，”安夏顿了顿，反驳道“而且我又看不到。
”“那我也是故意的。”顾听风垂眼看他，“挺凉快。”那人的笑容还没落下，
眼前的纱布已经浸湿，顾听风不自觉地咳了两声，“要帮你换吗？”“什，
”小瞎子反应过来，又笑了笑，“不用。”伸手轻轻扯下那几层纱布，雨珠早就浸润了双眼，
明亮地让人觉得他从未失去光明，他有些不受控地伸手想触碰，在最后半厘米顿住。
安夏感受到那只仍然滚烫的手，没躲开，他本就没想过要躲，都是男人，碰一下有什么的，
可能是沾上泥了而已，反倒是那只手的主人先行跑开，钻进雨中。顾听风觉得自己该冷静点，
走了两步，最后也舍不得离开，垂头看了看满地残花，他却突然觉得这些花还没有完全凋败。
不过多久，一束熟悉的香气凑到安夏面前，“...诶？”正疑惑着，熟悉的声音响起，
“快拿着，我看了一圈，就这个最漂亮，好闻吗？”他沉默地接过，
两人指尖隔着不过半条花枝，凑近又立即分开。“还有这个！”“这个！”“快，拿着！
”有时直接攥着三五一束的往他手里塞，不知在第几次，那枝孤零零的花伸到他面前，
等他茫然地伸手时趁机发力，将雨水洗过的手背连着花一齐塞进他微凉的掌心。
重叠的花瓣被这动作带着抖了抖抖落的雨滴飞溅，一滴落在他白净的脸颊上。
很快手中便捧了一大束被雨水浇透却不显凄惨的鲜花，他终于腾不出手去接下一朵，忙开口，
声音穿过雨丝，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顾听风，你别捡了，我拿不下了。
”雨中人直起腰，仰着脸回头看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笑出声，“好！”他终于停下来，
手里还紧攥着一枝纯白的，剩***瓣的花朵。他喘着粗气走回屋檐下，把花轻轻塞进花束，
然后朝另一个方向拧衣服上的水，又把泥泞的鞋甩到一旁才安心坐下，
顾听风语调都没跟着身体坐稳，就转头问他，“...开心吗？”更多的是惊讶。
安夏循着声侧头，静静地听着对方喘气的声音一点点飘进雨里。在此之前，
他种的花从未这样出现在自己手中，活着就尽可能活久些，死了就死了，
给未来的花作肥料未尝不可。那人正扯着自己湿透的衣领让风从布料和身体间穿过，
回过头才发现他的邻居用无神的双眸和他对视，双唇轻轻抿着，有些，委屈？或是无措？
这是什么情绪？顾听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还好吗，是不是我刚才没听到你说话？
”“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不会生病吗？”安夏摇摇头，心想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淋这么久真的没事吗？“不会，我比你壮多了，可别小看我啊。”他笑着回答，把头凑近些，
又怕离得太近显得奇怪，湿透的头发也会弄脏他的脸，
最后两只手用力在衣服上把泥水蹭干净，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将那束花一点点抬起来，
用力地闻。“啊....”顾听风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