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谁能知多少什么意思

成元元年年初的冬日，太后终究没能熬过这北地的凛冬。先帝孝期还未过，

便又是太后的丧仪，哀伤似乎又如那屋檐下渐化的雪淅淅沥沥绵长了数月。

或大或小的琐事又在这座皇城中接连上演，史官此时尚不知晓，

在此后大梁命途多舛的数十年，皆由这个漫天霜白的冬日而起。如果有人问，

皇朝的公主应当肩负起什么责任。陆媖的答案是，既同为天朝皇室的子嗣，

就当同为陛下分忧。这皇位为何“他”坐得，“她”便坐不得呢？太后尚是皇后之时，

便告诉她，这个“媖”字，是先帝为她选的，封号亦定为“德容”。

如今谁也不知晓先帝是否早已在幼女的眼中瞧见了泼天的野心，才将期盼藏在这些封号中。

可偏偏人不愿去争什么，上天也会将命定的争斗降临。

陆媖其实早已忘记当年目送着这个庶弟登上皇位时，心里头是什么样的滋味。心酸吗？

纵使文韬武略都争强好胜，处处将这个愚蠢的孩子踩在脚下，却得不到父皇的一眼。嫉妒吗？

他只是出生便提前宣告了胜利，她再怎么去争也会被天下人唾弃阻拦。愤怒吗？

他迈向这世间最高的位子，而自己却因一纸遗诏被迫往旧都守孝。身后是母后怨毒的诅咒，

她如今还在嫉妒着早就成为一把枯骨的谢妃生下了皇嗣，

而自己到头来却只有一个无用的女儿。身前是那几乎刺眼的龙袍，

却滑稽的穿在一个半大小儿身上，嘲弄着她注定只能联姻的宿命。“公主又如何？

出嫁了便是外人，外人还妄想着染指朝政吗？做梦！”她亲手割开了那些人的喉咙，

用滚烫的血来祭旗，她记得迟早会杀回这座皇城，亲手将那件明黄的龙袍染上仇敌的鲜血。

龙袍上的第一道血，是太后的。为了名正言顺的回京，她亲手毒杀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昔年谢氏一族因先帝为免外戚干政而彻底被剪除，她曾见过被幽禁的谢妃，她问了为什么，

谢妃只是往她的心里种下一簇荆棘。“母亲有什么不能为孩子做的呢？若你是男儿，

皇后也会心甘情愿的。”多年后，这簇荆棘缠绕着太后的脖颈，带走了与她争斗一生的宿敌。

陆媖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平安的时候，还是先帝命她往旧都去后，临行前的最后一场宴饮。

他就藏在那些小奴才中，清秀的模样即便是陆媖也多为他停了几眼。

不久后他便青涩的躺在长乐宫寝殿的床榻之上，学着那些一知半解的法子侍候陆媖，

陆媖问过他，可愿不愿意留在长乐宫，等着她回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陆媖忘记了很多事，但仍记着他说：这便是奴才的命，主子想要平安做掉脑袋的事儿，

平安也乐意。她骂道：奴颜卑骨，从前的谢师若是知晓他的孙儿说出这般话，

岂不要被气的活了过来。陆媖就喜欢看他那副被戳了脊梁骨，

还要咬唇按下滔天怒意的隐忍模样。同当年的谢妃，一个模样。

昔年的谢氏无愧于大梁第一世家，即便已经枯死成灰，也能随风扬起吹迷了人心。

平安很快就习以为常了，他从未承认过，也永远不会承认，

与那从前权倾朝野的谢氏一族有一点关系。老太监说过，进了宫成了奴才，

面皮就是地上的灰，贵人踩上都要觉着脏的东西，要它作甚？趁早丢出宫去吧！十岁前，

他是谢家最聪慧的幼子。十岁后，他在宫里成了最底层的内监，

冲撞了后妃娘娘被罚跪在雪地里一整夜，差点就要同全家人团圆的时候，

是老太监救了他一把。“我记着你，你这小娃儿曾进过宫，是谢妃娘娘的子侄吧？

”平安从来没想过，幼时随着母亲入宫拜见姑母，在宫中轻飘飘的一句“放过”，

就救下了那内监的一条性命。而这一因缘际会居然又在数年后，反过来救了他一命。

老太监那时已经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宫中的事情虽然不再那么清楚，

但也知晓了他与陆媖的“纠缠”。他只是说：你与殿下，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之后平安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为何殿下选中了他，或许是别的男子并不愿雌伏于殿下，

又或许是他有一副尚能瞧得过去的皮囊。可这种种猜测里，他最不愿去想的事实是，

早在那个时候殿下就选中了能在未来发挥最大作用的空白棋子。新帝登基，太后病逝，

原本往旧都的长公主回京奔丧，就在这样忙碌的冬日里，老太监也没了。

平安也已经是陈平安，他认了御马监掌印陈直做了爹爹，代替老太监任他的副手，

这柄刀终于在成元二年的春日，煅成了。 长公主回京奔丧，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可若就这么留下了，便是忤逆先帝的大事。前朝如今内阁改换天地，孙阁老奉新帝命，

尊为首辅，而内阁其余成员也渐渐被替换为其门生。陆媖于朝堂之上，却似乎一清二白，

即便为太后母家的周氏一族也避嫌般并未插手此一事。同时，

新帝命其心腹陈直领东厂严查朝堂，尤其是这皇宫内外的“臣子”。

陆媖几乎不用动脑子都能想的出来，这一招是小皇帝身旁的那个贵妃孙氏吹得枕边风。

谢妃死时，新帝尚幼，只能交由先皇后抚养，而先皇后自己却还恨得牙痒，又怎会尽心照顾。

这孙氏便是那时被指配到皇帝身边的宫人，新帝登基，若非太后阻拦，

如今的新后位大抵就是这位孙氏了。孙贵妃或许还想着没了太后就能坐上这后位，

却忘了这宫里还有个看她不顺眼的长公主。周尚书昨天才递了立后选妃的折子，

今天陆媖就遭了谴责，几乎是要叫她在长乐宫里笑弯了腰。这第二刀，她已然选定好了人物。

陈平安领到了一封信，陆媖和衣坐在床边，漆黑的眸子似乎就要把他溺死在这儿。“去吧，

为本宫送这封信去。”陈平安不知道为何殿下要命他将信送去内阁大臣手里，

夜里的冷风几乎能刮掉一层皮去，他提着灯穿梭于宫墙之下，如今陈直奉命严查朝堂，

不少人都因他递上去的“罪证”而家破人亡。

因此他也曾随着锦衣卫一道去查抄了几个官员的家。就像是昔年谢家倾覆，悄无声息，

几百条人命就这样断送。卷了刃的刀沉的好似能将手压断，血腥味混着冬日的清冷，

也叫他最后的一缕魂魄彻底葬在了这漆黑的皇城当中。“陈大人，您要出宫去？

”陈平安点头，只是冷淡的回那侍卫：“今儿不当值。

”不知是不是那侍卫轻飘飘的一声冷哼，陈平安袖口里的信已然捏皱了一角，

他没多计较这些，能在皇城里做侍卫的家里多是京官，

对他们这些踩在脸上的内监自古便没好气儿。不愿多耽搁时间，陈平安匆匆出了宫门去。

可他又怎知，这般匆忙去送的信，本就是一场陷阱。宋府的门被敲开了，门房小厮睡眼迷离，

便被一阵寒气冲了个干净。“叫你家大人来取东西。”小厮正欲叫骂，却被人一把推开，

来者正是内阁大臣，宋征。而宋征自然也认出了这位送信人，

如今罗列罪名铲除异己的东厂奸臣陈直恶名谁人不知，

替他砍人抄家最欢的不正是这位小陈大人吗。“小陈大人深夜造访，是奉谁的命？

”陈平安眼皮一跳，捏紧的信被他藏得更深了。“宋大人客气，

咱家不过是忽的记起宋大人家里头有一株寒梅。”“初春，却来瞧寒梅？

小陈大人才是说笑了不是。”宋征一把拉住他藏在袖口下的物件，怒喝道，

“宅里深夜遭了贼，快去报官才是！”而此时宫里，陈直正侍奉着陆媖净手。

“平安出宫去了。”陆媖闻言颔首，却不知在想什么。她本该高枕无忧，平静的度过这一夜，

明天自会知晓结果。可她却沉不下心，因为她不知道这一趟，陈平安还能不能回来，

而回来之后又会不会恨她呢。“陈直，你说平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倔人。”陆媖笑了，

他若是倔，早就该随着他们谢氏一族一块去死了。“你到底是没看明白你这个儿子啊。

”他分明是个疯子。宋征是内阁的人，却是这个内阁里唯一一个非孙氏党羽的人。

皇帝不是要查她到底同宫外的哪位大臣勾结吗，那便给他个答案。

明日陈直便会带人查封这个宋府，将陈平安搜出来，连同那封只是寻常问候的密信。

宋征自会被打为她陆媖一党，被孙氏踢出内阁，而陆媖要的便是帝王的一份“安心”，

与绝对纯粹的内阁。只是在宋征的眼里，陈直并非同盟，他陈平安自然就是敌人，

况且陈直才抄了他友人的家。既然不能将陈直送去做见面礼，

陈平安自然就成了这“见面礼”。次日，陈直递上折子，

长公主深夜遣宫人送密信至宋征大人府邸，却被宋征大人当做贼人，活活打死了。

而那染了血的密信也原封不动的送到了陆祁桌上，陈直将陆祁的言行一一转述，笑的谄媚，

只说那陛下的脸色从欣喜变得失望，原本要抄了宋家的话也转成了调任旧都。

陆媖闻言也笑了，她的好弟弟大概还觉着辜负了姐姐，

孙贵妃以为又铲除掉她陆媖一道势力而沾沾自喜，她都虽未得见，却也觉着足够畅快了。

他见过那个女官。在旧日的谢府，父亲命他唤她小姑母。谢氏是一脉庞大且复杂的家族，

眼前的小姑母并非他父亲的胞妹，只是旁支的亲戚。他记着这一支亲戚也在朝为官，

谢家遭难也株连了他们一家。他以为再也见不到谢家的人了，可见到她站在殿下的身侧，

就那样的瞧着跪在一旁的自己，目光里是怜悯，他却忽然没有那么欣喜了。

“你又何必……”谢清瞧着蜷在榻上的人，分明是烧的糊涂了，

眸子里沁着因疼痛而分泌的泪水，一道道见骨的伤只是胡乱的缠着，满屋狼藉。

“不劳姑姑烦心，还请姑姑回去同殿下说，这点伤用不了几日就好了，到时候奴才再去伺候。

”陈平安几乎要扯着嗓子要她走，但身体实在太痛了。“你这样如何能好！我去找太医来。

”“回吧！算我求您了。”谢清听到的声音近乎凄厉，他就剩这点自尊了，

若眼前站的是长乐宫，甚至是这个宫里的任何一个宫人，他都不会这么害怕。偏偏是谢清，

是谢家人。他本就赤裸的尊严，却是一点遮羞布都没了。不知道谢清是什么时候走的，

醒来时已经没人在了。昨夜宋征将他扣在府里，“招呼”着他，

偏偏还要故作不知的去问他到底为谁而来。他不能说，决不能说，即便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折磨持续到了后半夜，宋征喘着粗气，笑的狰狞，陈平安知道他起了杀心，

反正是条忠心的奴才，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两个，三个，数不尽的奴才忠肝义胆，

不缺他一个。幸而陈直来的及时，将他救了回来。“昨天来送信的，是小云，记着了。

”“是，爹爹。”他跌跌撞撞的回来，独自舔舐着伤口，这便足够了。

陆媖没有责难擅自去探望陈平安的谢清，但谢清却自己过来认了错。多年前，

先帝就曾赞谢家人才辈出，既有文人风骨，又有谋士惊才，便是女子也毫不逊色。

谢妃便是以才情稳冠六宫，荣宠不衰。若说谢妃是一朵秋菊，那谢清便是一株杜鹃，

高山崖壁之上，亦可惊艳四方。便是如此人物，此时也将心软了下来，

愿为谢家最后一人求恩赏。“你就这么确信他会听你我的安排？”陆媖虚扶她一把，

二人并立于料峭寒风中，“再者他如今是陈家人，你叫他出宫去，不就要被那些人吃了？

”谢清却说：“是，殿下说的没错。”陆媖不解。“臣向您讨的是自由，不是命。

”饶是陆媖也没有想到这样的答案，二人的视线相交，谢清却丝毫不避。好一会儿，

陆媖才轻哼了一声，摇头算是拒绝了谢清的请求。“本宫当真是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

”她讨厌谄媚的人，更厌恶高高在上的人。她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

就是她本质上与陈平安是一样的人。只有一样的人才能走到一起，她望着他的眼睛，

能看见自己对镜时看到的一样的藏在深处的愤怒与怨恨。她们是一路人啊。

一路明知脚下是不归路，尽头是万丈深渊，却还要走到底的人。“此话不必再提了。

”陆媖淡淡的说，她想着，我还没有得到自由，凭什么让他解脱呢。经此一事，

陈平安才算彻底得了陆媖的完全信任。时间又走过了一个春夏，秋风起。前朝，

陈直正如日中天，同内阁勾结四处搜罗罪证，诛杀异党，而陈平安作为他忠诚的狗，

亦在京中作威作福。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而帝王似乎对这些都视而不见，

因为他正忙着陪长公主一同纵情玩乐。百兽园里，有北方官员进献一只猛虎，此虎凶恶，

咬伤无数宫人，陆祁几乎就要住在那园子里，瞧着猛兽“撕扯”猎物血肉，

待它疲累后再遣人去驯，周而复始……陈平安来找时，宫人已经被推进了园子，

猛虎方酒足饭饱，似乎懒得理会，但宫人偏不要命的去招惹，只是几步路下来，

已经被撕扯下了一块血肉。陆祁斜靠在软垫上，抬脚便踹了陈直个趔趄，

骂道：“你这手下怎么都是蠢货！”陈直谄媚赔笑，一旁孙贵妃却瞧了过来，抬手一指，

便说：“陛下，依臣妾看，这是陈直舍不得挑好人给陛下。”陆祁瞧了一眼来人，

只说:“那依贵妃所言，这陈直该罚。”贵妃笑意盈盈，眼睛却盯着陈平安:“罚他作甚，

老皮老骨，没趣得很。不过臣妾看，这小陈公公如此威风，便是猛虎也擒得。

”陈平安不知为何孙贵妃总是针对于他，只好下跪叩首。“娘娘说笑了，平安是个蠢笨的，

要是污了陛下的眼那才是天大的不敬。”陈直却忙为他开解道，“有什么事还不快点禀报，

早点滚出去别打扰了陛下的雅兴。”“是，奴才得了密信，要陛下定夺。”陈直则收了折子，

递给陆祁。“瞧，朕哪动的了平安，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他。”陆祁本无心管这些，

但陈直却执意要他过目，他便明了这便是大事了，就连孙贵妃也不得不被请了回宫，

“贵妃先回吧，晚上朕再去瞧你。”“你是说，孙阁老结党营私，欲再提立后一事？

”陆祁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正他早也属意孙贵妃为后，

若非总有人从中作梗他早便立后了。陈直也应声附和：“陛下所言极是。”然而话锋一转，

“只是陛下明鉴，此事事巧，若万一……”陆祁挑眉，不明所以。

“若是改日内阁沆瀣一气逼迫陛下将猛虎处置……”“大胆！”折子叫他甩了出去，

不偏不倚的将陈平安砸的歪了头，登时便起了一道红痕。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然播种，

即便杀了陈平安，也不会消弭其中猜忌。 “内阁，权力虽大，对付起来却也轻松的很。

”陆媖的指很软，药膏融化在陈平安的额上，荡起一圈涟漪，“只是便宜了那女人，

先让她畅快几日便罢了。”“殿下，委屈您了。

”陈平安抬手从陆媖的指腹上轻轻刮走其余的药膏，柔情蜜意，“省着些用吧，

也叫您再疼疼奴才。”如今他已然能学得孙贵妃几分精髓，全然没了那些青涩尊严。

“做得很好，陈直那老东西真是老了，什么都怕。”他仍跪在地上，

抬头便能瞧见陆媖眼里的柔软。他不知道那里有几分真情，却还是想着，

自己应该与其他人在殿下这里的分量不一样。“又想讨功了？”陆媖拉他起来，

二人滚进了床幔深处。烛影洇出一道暖光，投在两道纠缠的人影上，几乎就要融合在一起。

腰腹上青紫的痕迹远比额上被砸出的红痕要重的多，里衣虚虚拢在身上，

陈平安拖着酸软的身子为陆媖梳头，也说出了他这一趟的最终目的——邀功。

“萧老将军如今已是暮年，爹爹却要抄了他们萧府。”“你为他那个孙儿求情？

”陆媖几乎要气笑了，萧老将军年轻时确是一员猛将，可惜后辈中并无什么功绩，

仗着家中祖上的那点荣光，虽未欺男霸女，却也做了不少私相授受的脏事。

原本这与陈直算为一丘之貉，偏偏萧家小子，仗着老将军撑腰指着他们东厂的人鼻子骂，

明里暗里使绊子不说，前几天玩的过火，将他们东厂的几个太监绑了打了几顿黑棍，

被抓了现行下狱。就连陈平安办事路过，也被淬了几口。萧砚更是扬言绑错了人，

就该绑陈直陈平安这对假父子，助力转世投胎成真父子。陆媖很喜欢这小子的脾气，

但也清楚此时陈直动不得，得罪了更是不值，有才者不胜枚举，缺他一个不少。

但陈平安却说：“他是有将才的，若殿下放他一条生路，他必然会为殿下所用。”“只因，

他曾是你的挚友？”陈平安摇头，将最后一支发簪扶正，坦然的说：“殿下，奴才不认识。

”陆媖摆摆手，也不做强求，既然说不认识便不认识吧。总归，坏人不是她来做，

好人却是她来救，不算亏本的买卖。“去和陈直说，他不总是想当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