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文昌阁前格外热闹。
青石广场上搭了临时主席台,两侧挂着“昭南古建群安防项目启动会”的红色横幅,文旅局的领导、古建圈的专家、省市媒体挤了满满一圈,连周围社区的居民都搬着小马扎站在警戒线外看热闹。
苏执清提前半小时到了现场,穿了件和上次一样的深灰西装,却换了双米色低跟皮鞋,昨天晚上她特意试了好几双鞋,最后选了这双防滑的,就怕爬文昌阁的梯子时出意外。
她正和技术部的老张确认现场设备,就听到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压低声音喊:“陆老师来了!”
苏执清抬头望去,就见个玄色身影从人群里穿过。
陆砚辞没穿标志性的汉服,换了件浅灰色对襟棉麻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道浅褐色的疤痕,后来苏执清才知道,那是去年修复《松鹤图》时,被掉落的木梁划伤的。
他手里拎着个半旧的桐木盒,盒盖没关严,露出几支狼毫笔的笔锋,走得不快,却带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苏总。”
他走到苏执清面前,停下脚步。
比苏执清高出大半个头的身高差,让他说话时不得不微微低头,声音比采访里低些,带着点松烟墨的哑感,“你这量子安防网,敢不敢跟我去文昌阁的梁上看看?”
苏执清皱眉:“陆老师,启动会还有十分钟开始,有问题我们可以会后——会后?”
陆砚辞打断她,从桐木盒里取出片巴掌大的彩画残片,递到她面前。
残片用透明塑封袋装着,能清晰看到上面的和玺彩画纹样,金红色的龙鳞还泛着光泽。
“这是上周暴雨后,从文昌阁西梁掉下来的清代彩画残片。
你自己看,颜料层只有0.03毫米厚,比宣纸还薄。
你那传感器要钻孔安装,哪怕只有5赫兹的振动,也会让周围的颜料层龟裂,你所谓的‘保护’,是把它推向毁灭。”
他的指尖捏着塑封袋的边缘,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残片。
周围的记者瞬间围了过来,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把话筒递到苏执清嘴边:“苏总,陆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执清科技的方案真的会损伤彩画吗?”
苏执清接过残片,指尖能清晰摸到塑封袋下颜料层的细腻质感,甚至能看到里面掺着的细碎金箔,是“堆金立粉”技法的痕迹,这种技法在清代中期就快失传了,陆砚辞能修复,确实有两把刷子。
陈老也走过来,看着残片叹气:“执清啊,不是我们古建圈固执,这彩画真是碰不得。
去年陆老师修复《松鹤图》,光是准备工作就做了两个月,就是怕出一点差错。”
苏执清没退,反而把残片放回桐木盒,目光首视着陆砚辞:“陆老师,我看过你去年修复养心殿彩画的报告。
雨季时,你负责的东配殿因为湿度控制失误,导致三平米的彩画发霉,最后不得不剔除重绘,传统修复也不是万无一失,不是吗?”
这话像根针,戳得陆砚辞的脸色瞬间冷了几分。
他攥紧桐木盒的把手,指节泛白:“我承认那次是我的失误,但我不会拿古建的安全赌,你的科技,能保证100%不出错?”
“不能。”
苏执清坦然承认,却举起手里的平板,“但我的系统能实时监测、及时补救。
就像现在,我们的技术人员己经在文昌阁的梁上准备好了模拟安装设备,所有数据都会实时传输到平板上,陆老师敢不敢跟我去验证?
如果真的会损伤彩画,这个项目我立刻叫停,所有损失由执清科技承担。”
陆砚辞盯着她的眼睛。
阳光下,她的瞳孔是浅褐色的,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额角因为早起打理现场,沾了点细碎的灰尘,鼻尖微微泛红,倒没了会议室里的凌厉,多了点鲜活的气。
他喉结动了动,拎起桐木盒:“带路。”
文昌阁的阁楼狭窄得只能容下两个人,梯子是临时搭的竹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苏执清先爬上去,穿着低跟鞋的脚刚踩稳木板,就听到身后传来陆砚辞的声音:“上面有个钉子冒头了,小心刮到衣服。”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果然看到木板边缘有个生锈的钉子尖。
还没等她说谢谢,就感觉梯子晃了一下,陆砚辞己经跟了上来,玄色棉麻衫的下摆扫过她的脚踝,带着点凉意。
阁楼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光线很暗,只能靠头顶的天窗透进来的光视物。
技术人员早己在梁上固定好模拟传感器和检测设备,老张看到两人上来,赶紧解释:“苏总,陆老师,这是模拟传感器,后面连着重构显微镜,能实时观察颜料层变化。”
苏执清按下启动键,微型钻头缓缓钻进梁架,屏幕上的振动数值稳定在1.8赫兹,重构显微镜的画面里,颜料层纹丝不动,连最薄的金箔都没有脱落的迹象。
“你看,”她指着屏幕,“振动在安全范围,而且传感器外壳涂了硅氧烷涂层,后续拆除时不会留下痕迹。”
陆砚辞没看屏幕,反而蹲下身,从桐木盒里拿出个放大镜,仔细观察梁上的彩画。
那处画的是“龙凤呈祥”,龙鳞用了“退晕”技法,颜色从深金过渡到浅黄,层次分明。
“这里的颜料里掺了珍珠粉,”他的声音放轻,几乎是贴着彩画说的,“是清代中期的技法,比其他地方更脆弱,安装点位要避开这里,至少留五厘米的距离,而且不能用金属钻头,得换成陶瓷的。”
苏执清愣了愣。
她以为他会继续反驳,没想到是提出具体的改进建议。
她立刻让老张标注:“没问题,我们马上调整方案,把所有掺珍珠粉的彩画区域都标出来,换成陶瓷钻头。”
陆砚辞站起身,不小心碰到了头顶的木梁,灰尘簌簌落在他的棉麻衫上。
苏执清下意识地伸手,帮他拂掉肩上的灰尘,指尖触到他衣服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
他的衣服是棉麻的,触感很软,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比她的手热些。
“谢谢。”
陆砚辞低声道,快速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两人从阁楼上下来时,启动会己经开始了。
李局看到他们,笑着打圆场:“看来两位专家达成共识了?
陆老师,后续安装还得麻烦你多监督。”
陆砚辞点头,没再多说,拎着桐木盒就往人群外走。
苏执清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桐木盒的侧面,刻着个极小的“砚”字,和她银表背面的“执”字,笔画走势竟有几分相似。
“清姐,发什么呆呢?
该你上台讲话了。”
林夏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苏执清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走上主席台。
台下的阳光正好,她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后排的陆砚辞。
他没走,正抬头看着她,手里还捏着那个桐木盒。
苏执清握紧话筒,声音比刚才更坚定:“科技和传统不是对手,而是搭档。
就像陆老师刚才提醒我的,陶瓷钻头比金属钻头更适合脆弱的彩画——未来,我们会用最先进的技术,结合最精湛的传统技艺,守护好昭南的每一处古建、每一幅彩画。
这不仅是执清科技的承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时,苏执清看到陆砚辞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启动会结束后,陆砚辞没立刻走,而是走到技术人员旁边,指着模拟传感器的安装点位低声询问。
苏执清犹豫了几秒,刚想走过去搭话,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林夏发来的消息,附了张截图:#非遗大佬与安防女王互撕现场#己经冲上热搜第三位。
她抬头再看,陆砚辞己经拎着桐木盒走向广场出口,玄色的衣摆在风里晃了晃。
苏执清捏着手机,心里忽然有点微妙的预感,这场“互撕”,或许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