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五十，写字楼的中央空调准时停了，闷热的空气裹着纸张油墨的味道，糊在苏纸汗湿的后颈上。
他抱着最后一摞售后核查单，脚步放得极轻，像只怕惊扰了人的兔子，慢慢挪到部门经理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王经理打电话的声音，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裁谁？
还能裁谁？
就那几个干活不声不响的呗，苏纸你知道吧？
性格软得像棉花，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裁了也不会闹，多省心。”
苏纸的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文件夹哗啦一声滑下去一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退货记录。
他慌忙伸手去扶，指尖却抖得厉害，指甲在纸页上划出浅浅的白痕。
办公室里的声音停了，王经理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苏纸，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有事？”
“没、没事，”苏纸把文件夹往怀里紧了紧，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就是……把今天的单子给您送过来。”
王经理接过文件夹，随手扔在门口的柜子上，没看他一眼：“知道了，你先走吧。”
苏纸点点头，转身往自己的工位走。
路过邻座时，李姐悄悄拉了他一把，递过来一颗薄荷糖：“别往心里去，王经理就那样。
不过裁员的事是真的，你……”李姐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担忧，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苏纸心上。
他回到座位，收拾东西的手一首没停，却连鼠标都差点碰掉。
电脑屏幕上还停着弟弟发来的消息：“哥，下个月的生活费能不能早点打过来？
我想报个计算机培训班。”
下面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可苏纸看着，眼睛却慢慢红了。
他想起上周妈妈打来的电话，说药快吃完了，让他不用操心，自己能想办法。
可他知道，妈妈是怕他为难，上次回家，他在妈妈的抽屉里看到了好几张没报销的药费单，叠得整整齐齐，边角都磨白了。
苏纸把手机塞回口袋，抓起背包就走。
出了写字楼，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夏天的热气，却没让他舒服一点。
他没去公交站，而是沿着路边慢慢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他，像只迷路的蚂蚁，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路过一家挂着雾里招牌的酒吧时，苏纸停下了脚步。
酒吧的玻璃门是磨砂的，能看到里面暖黄的灯光，隐约传来舒缓的爵士乐。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三百二十六块钱，是这个月省下来的，本来想给妈妈买盒补品。
犹豫了三分钟，苏纸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酒吧里的温度比外面低，冷气裹着淡淡的酒精和香薰味，扑面而来。
他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沙发很软，陷进去的时候，他莫名觉得鼻子一酸。
服务生过来点单，他看着菜单上动辄上百的酒名，手指蜷缩了一下，小声问：“有没有……便宜点的啤酒？”
服务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有，青岛啤酒，三十块一瓶。”
“那就来一瓶。”
苏纸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啤酒很快上来了，冰镇的瓶子握在手里，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
苏纸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液又苦又涩，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他没停，一口接一口地喝，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随着这苦涩的液体咽下去。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苏纸的脸开始发烫，眼神也变得朦胧。
他看着酒吧中央的舞池，有人在跳舞，灯光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
他又点了一瓶，这次喝得慢了点，却还是很快就晕了。
就在他趴在桌子上，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道身影从他身边走过。
苏纸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过去。
那是个很高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定制西装，面料挺括，一看就价值不菲。
男人的头发梳得整齐，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子里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知是酒精壮了胆，还是太想找个人倾诉，苏纸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那个男人走过去。
男人刚走到卡座边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酒，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胳膊。
“哥……”苏纸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含糊，“我跟你说……我快失业了……我妈还等着我寄药钱……我弟弟还要上学……”他抓着男人胳膊的手很用力，指节都泛白了，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真的好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傅沉舟皱了皱眉，低头看向抓着自己胳膊的人。
那是个很清秀的男生，个子不算高，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
他的脸很白，因为喝酒，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像熟透的桃子。
睫毛很长，湿漉漉的，沾着几滴眼泪，眼神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又可怜又委屈，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傅沉舟见过的人不少，漂亮的、温柔的、强势的，什么样的都有，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那么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抓住陌生人的胳膊倾诉，眼里的脆弱和无助，首白得让人心尖发颤。
他没推开苏纸，反而微微侧身，让苏纸能更稳地靠在自己身上。
苏纸好像找到了依靠，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我每天都很努力工作……我不敢偷懒……可他们还是要裁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失业……”眼泪打湿了傅沉舟的西装肩线，温热的触感透过面料传过来。
他只觉得美人落泪更漂亮了。
有些人，越哭越好看。
苏纸哭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
他睡着了。
傅沉舟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人。
苏纸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鼻子小巧，嘴唇有点肿，是因为刚才哭得太用力。
他的皮肤很软，蹭在自己颈间的时候，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香，很干净。
傅沉舟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傅沉舟叫来服务生，结了自己和苏纸的账，然后把苏纸打横抱起来。
“算我日行一善。”
怀里的人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苏纸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嘴角还微微蹙着，好像在梦里，也还在为生活发愁。
傅沉舟低头看着他的睡颜，微微火热。
他本来是来酒吧应酬的，客户临时有事没来，他想着喝杯酒就走，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走到酒吧门口，司机己经把车开了过来。
傅沉舟弯腰，把苏纸放进后座，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苏纸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均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有点痒。
“傅总，回公司还是回家？”
司机问。
傅沉舟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沉默了几秒，说：“去附近的铂悦酒店。”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应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风声。
傅沉舟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苏纸。
男生的头发有点软，蹭在他的下巴上，痒痒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纸的脸颊，皮肤很光滑，像上好的瓷器。
傅沉舟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陌生的男生，见色起意了。
车子很快到了酒店门口。
傅沉舟抱着苏纸，走进酒店大堂。
前台看到他怀里的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却没敢多问，恭敬地递上了房卡。
电梯里，苏纸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傅沉舟的脸，眼神懵懂：“你……是谁啊？”
傅沉舟看着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声音放轻：“我是帮你的人。”
苏纸哦了一声，又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到了房间，傅沉舟把苏纸放在床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苏纸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傅沉舟伸出手，轻轻拂过苏纸的睫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