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变成了一场缓慢的凌迟。
陈默不敢再熬夜,强迫自己在午夜前入睡,把手机调成静音,用耳塞堵住耳朵。
可身体像上了发条,总在凌晨两点五十分准时惊醒,心脏在死寂的黑暗中狂跳,耳朵自动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声响。
它没有再来敲他的门。
但它的存在,像渗入楼板的湿气,无处不在。
他开始留意这栋楼的每一个住户。
早上出门,他会刻意放慢脚步,观察邻居们的脸色。
西楼那个总是笑眯眯的退休教师,最近眉头锁得紧紧的,眼下的乌青和他有得一拼。
五楼那对经常吵架的小夫妻,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女人出门买菜时,眼神躲闪,步履匆忙。
还有水渍。
他开始在更多地方看到那些不起眼的、半干的水痕。
楼梯拐角的角落,某家门槛的边缘,甚至有一次,在电梯按钮旁边发现了一小片湿印。
它们出现得毫无规律,消失得也很快,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湿漉漉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爬过了整栋楼。
恐慌在无声地蔓延,虽然没人说破。
楼道里相遇时,邻居们点头示意比以往更匆忙,眼神接触一触即离,仿佛都心照不宣地守护着一个共同的、可怕的秘密。
疯婆婆依旧没有出现。
她就像被这栋楼彻底吞噬了。
这天周六下午,陈默去楼下信箱取积压的广告单,听到两个保洁阿姨在楼梯间低声抱怨。
“真是邪了门了,这几天老有住户反映水管有问题,说夜里听见滴水声,可我们去查,又好好的。”
“是啊,还有那霉味,怎么也除不掉,像从墙里面透出来的。”
“听说没?
西楼老李家那小孙子,前几天半夜哭闹得厉害,说看见一个‘水人’站在床头……吓得现在都不敢一个人睡。”
“嘘!
别瞎说!
赶紧干活!”
陈默捏着广告单的手指收紧,纸张边缘变得皱巴巴。
水人……泡发的馒头……湿漉漉的……不是幻觉。
不止他一个人感觉到了。
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至少需要一点武器,哪怕是心理上的。
他想起了疯婆婆。
如果她是因为知道太多而疯,或者因为“它”而疯,那她住的地方,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打听一个疯子的住处并不难,尤其是在流言蜚语滋生的老楼。
他很快从几个老住户闪烁其词和略带忌讳的言语中,拼凑出疯婆婆就住在顶层,那个几乎被废弃的阁楼旁的小杂物间里。
趁着午后楼里人少,他揣着一把水果刀(这让他感觉自己稍微勇敢了一点),走上了通往顶层的楼梯。
越往上,光线越暗,空气里的霉味也越发浓重,还夹杂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的气息。
阁楼旁边的门虚掩着,没有锁。
他轻轻推开,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里面比想象中更小,更暗。
只有一扇积满灰尘的小窗透进微弱的光。
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面的被褥散发着酸腐气。
一个掉漆的木柜,几张歪歪扭扭的凳子。
墙壁上,用红色的东西(像是口红,又或者是……?
)画满了混乱、扭曲的线条和符号,有些像哭泣的人脸,有些则是无法理解的涂鸦。
角落里,堆着一些捡来的瓶罐和旧物。
陈默的心跳得厉害,既有闯入他人领地的负罪感,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他屏住呼吸,开始翻找。
木柜里只有几件破旧的衣服。
床底下塞着几个空纸箱。
一无所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废品最下面,压着一个硬皮的、类似笔记本的东西。
他费力地把它抽出来,封面己经破损,没有名字,沾着可疑的污渍。
他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时大时小,墨水颜色也不统一,显然是在不同时期、不同精神状态下写下的。
很多页被撕掉了,剩下的也大多是无法理解的疯话和那些墙壁上类似的诡异符号。
但他还是从那些破碎的语句中,捕捉到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又来了……湿的……冷的……没有脸…………不能开门……绝对不能开门……它要脸……要我们的脸…………水……到处都是水……它从水里来…………镜子……不能看镜子……尤其是它来过之后……”其中一页,字迹尤其混乱,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度的恐惧中,上面反复涂写着一句话,几乎力透纸背:“它在找替身!
它在找能用的脸!!
看见了……就逃不掉了!!!”
替身?
能用的脸?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所以,它敲门,索要脸,是为了找一个“替身”?
为了取代某个人,用那个人的身份和脸孔,继续“活”在这栋楼里?
那昨晚楼下孩子的哭声……它成功了吗?
那个小男孩,还是原来的他吗?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把它塞回原处。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杂物间,冲下楼梯,首到回到自己家,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疯婆婆的笔记本没有给他答案,只带来了更深的绝望和更冰冷的寒意。
夜晚如期而至。
凌晨两点五十七分。
陈默再次准时惊醒,耳塞不知何时己被他扯掉。
这一次,门外没有敲门声。
但是,从卫生间里,传来了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像是水龙头没有关紧。
可他睡前明明检查过,所有龙头都拧得死死的。
那水声,缓慢,清晰,带着某种冰冷的韵律,一下,一下,敲击在耳膜上,也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想起笔记本上的话:“……水……到处都是水……它从水里来…………镜子……不能看镜子……尤其是它来过之后……”卫生间的门,虚掩着。
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那稳定的、催命符般的滴水声,正从那片黑暗中,持续不断地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