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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算盘与刀锋

发表时间: 2025-10-19
第二章 算盘与刀锋雨水在黎明前歇止,只留下湿漉漉的天地和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韩江水涨了几分,浑黄湍急,吞没了昨夜的血腥与嘶吼,仿佛一切不过是又一个寻常的潮汐往复。

陈砚舟一夜未眠。

他坐在“鸿昌号”货栈二楼原本属于陈七叔的办公室里,窗棂洞开,灌入清冷潮湿的空气。

桌上的工夫茶具冷透了,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他身上还是那件湿了又干、留下斑驳水渍的白衬衫,左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杂乱,透着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右手,则始终搭在那把暗红色的龙头刀上。

刀身横陈桌面,冰凉刺骨,那暗红的色泽在渐亮的天光下,不再如同昨夜在密室油灯下那般诡谲,却更显沉郁,像是浸透了无数亡魂的哑默。

父亲的尸体,还没找到。

派出去沿江搜寻的子弟传回的消息,只有“水太急,找不到”。

“找不到……”陈砚舟喃喃自语,指尖猛地收紧,扣住了冰冷的刀镡。

左眉骨的疤痕隐隐作痛。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进。”

进来的是族里负责码头账目的老会计福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老旧中山装的干瘦老头。

他手里捧着一摞厚厚的、边角卷起的账本,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惶和悲戚。

“砚……舟哥,”福伯改了口,声音沙哑,“这是近三个月码头所有货流的明细,七叔之前吩咐要理清楚的……放这儿吧。”

陈砚舟指了指桌子的空处,目光没有离开窗外浑浊的江面。

福伯放下账本,却没立刻离开,搓着手,欲言又止。

“还有事?”

陈砚舟终于转过头,眼神里的血丝让福伯心头一凛。

“是……是香港那边,周炳坤派人递了话过来……”福伯咽了口唾沫,“说……说昨晚是个误会,他们的人一时失手……愿意出抚恤金,希望……希望之前谈的合作,能继续。”

“抚恤金?”

陈砚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多少钱?”

“三……三十万港币。”

陈砚舟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过桌角那把他从不离身的紫檀算盘。

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

他手指飞快地拨动,上下五珠,噼啪作响,像是在演奏一首无声的杀戮之曲。

“福伯,我爹去年为祠堂捐的那对石狮子,多少钱?”

“啊?”

福伯一愣,忙答,“好像……好像是八万块。”

“我爹那条命,按周炳坤的算法,值不到西对石狮子。”

陈砚舟的声音平铺首叙,听不出喜怒,只有算珠碰撞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你回去告诉周炳坤派来的人,”他停下手指,抬起眼,目光如刀,“钱,我们陈家不缺。

让他留着给自己买副好点的棺材。”

福伯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连连点头,不敢多言,倒退着出去了。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寂静。

陈砚舟看着那摞账本,眼神微动。

他并非不懂经营,在清华,他接触过远超这个时代的内地视野的知识。

他拉过账本,随手翻开。

入目是混乱不堪的记录。

日期、货品、船只、经手人、金额……所有信息混杂在一起,有的甚至只是口头约定,全凭老会计的记忆和某些“自己人”才懂的暗号标注。

效率低下,漏洞百出。

他蹙起眉,再次拿起紫檀算盘。

但这次,他不是在计算金钱,而是在脑中构建模型。

货轮吨位、潮汐周期、码头泊位利用率、不同货品的装卸时间、潜在的风险节点……一个个变量被他纳入考量,指尖无意识地在算盘框架上划动,仿佛那不是一个算盘,而是一个模拟推演的沙盘。

传统的走私网络,依赖的是人情、地头和经验。

但这些东西,在绝对的利益和暴力面前,脆弱不堪。

父亲的下场就是明证。

他需要一张网,一张更高效、更隐蔽、更依赖信息和规则,而非个人威望的网。

这张网的节点,不再是某个叔公或某个老大,而是数据,是时间,是坐标。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傍晚时分,韩江被夕阳染成一条血色的带子。

码头上恢复了运作,吊机轰鸣,工人穿梭,但气氛明显不同往日,多了几分压抑和警惕。

每个人经过货栈二楼那扇窗户时,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或投去复杂的一瞥。

陈砚舟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将那把沉重的龙头刀用粗布仔细裹了,背在身后。

紫檀算盘依旧揣在怀里。

他走下货栈,沿着江岸慢慢走着,目光扫过每一艘泊岸的船只,每一个装卸的货箱。

他在重新熟悉这片父亲经营了一辈子的水域,用他自己的方式。

走着走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唱腔随风飘来,婉转凄切,是潮剧《扫窗会》的片段。

声音来自江边一座略显破败的吊脚楼,门口挂着“潮音雅叙”的牌子,是个供船工和水客们消遣的简陋茶座兼戏台。

陈砚舟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烟草和工夫茶混合的气味。

寥寥几个客人散坐在竹椅上。

小小的戏台上,一个穿着半旧戏服的女伶正在演唱,身段窈窕,水袖轻摆。

“……举目云山缥缈,家乡隔在万里遥。

只因功名成就,身荣贵,爹娘撇弃,泪双抛……”唱的是王金真夜寻高文举的段落,声声泣血。

陈砚舟在角落找了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凤凰单丛。

他背对着戏台,似乎只是在歇脚,但耳朵却捕捉着那唱腔里的每一个转折。

那女伶,就是林绛。

她二十一岁年纪,眉眼精致,却带着一种与这粗糙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冷。

妆容掩盖了她部分原本的容貌,但那双眼睛,在唱到动情处时,会流露出一种极其锐利的光芒,稍纵即逝。

一曲唱罢,零落的掌声响起。

林绛微微躬身,退下戏台,走向后台。

经过陈砚舟这一桌时,她似乎脚下不稳,轻轻崴了一下,袖中一支口红“啪嗒”掉落在陈砚舟脚边。

陈砚舟低头,看了一眼那支鲜艳的口红,又抬眼看向林绛。

林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弯腰去捡。

“对不住,先生。”

在她弯腰的瞬间,陈砚舟看到她快速抬起眼皮,与自己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极其短暂,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不是风尘女子的挑逗,而是一种冷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交流。

陈砚舟不动声色,先她一步拾起了那支口红。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时,他感觉到口红底部似乎有一个极细微的凸起,像是……一个微型的按钮?

他没有声张,将口红递还给她。

“小姐小心。”

“多谢先生。”

林绛接过口红,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掌心,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

她低声道谢,转身匆匆走入后台。

陈砚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己经微凉的茶汤,目光落在刚才林绛站过的位置。

地上没有任何痕迹,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绝非偶然。

他坐了片刻,起身结账,离开了“潮音雅叙”。

回到货栈办公室,他反锁房门,摊开手掌。

掌心除了薄茧,空无一物。

但他确信,林绛传递了东西。

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洗脸架前,那里有一面边缘锈蚀的水银镜。

镜面上蒙着一层水汽。

他伸手抹开一片清晰,正准备洗脸,动作却猛地顿住。

在那片被他抹开的清晰镜面边缘,靠近框架的阴影里,有几个极其微小的、用某种油腻物质划出的痕迹。

不是字,是点与线的组合。

摩斯密码。

陈砚舟瞳孔微缩。

他在清华参加课外兴趣小组时,接触过这东西。

他凝神辨识。

点、点、点(S);划、划、划(O);点、划(A)……组合起来,是三个字母——S O S。

不是求救。

在这个语境下,这更像是一个警示,一个通知,一个表明身份和来意的、极度简洁的暗号。

她是谁?

香港那边的人?

警方的人?

还是……其他势力?

陈砚舟看着镜中自己冷峻的、带着刀疤的脸,缓缓抬手,用指尖在那串密码旁边,轻轻划下了一个问号“?”。

镜面模糊,水汽重新弥漫上来,很快将所有的痕迹吞噬抹平。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韩江,江面上零星渔火,与对岸刚刚亮起的、代表新时代的稀落霓虹遥遥相对。

算盘与刀锋,暗码与血火。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