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正月初二的清晨,慈宁宫的檐角还挂着冰棱,小厨房的窗却己透出暖光。
周宁姝披着件银鼠毛斗篷,站在灶台旁,看着宫人将切片的老参、红枣与生姜轻轻放进砂锅,乳白色的汤底咕嘟冒泡,香气裹着暖意漫出来,驱散了晨间的寒气。
“蜜再少放半勺。”
她伸手拢了拢斗篷领口,声音温和却笃定,“陛下昨日在太和殿立了大半日,风雪侵体,这汤要温补却不能腻,他素来不喜过甜。”
宫人忙应着,用银勺舀出一点汤尝了尝,又添了勺清水。
周宁姝这才满意点头,目光落在砂锅里——这方子是她从孝康太后那里学来的,最适合风寒初侵时喝,既暖身又不燥。
待参汤熬好,她又看向另一炉小火慢炖的安神汤,里面加了茯苓与百合:“皇后刚入后宫,连日跟着忙登基礼仪,定是睡不安稳,这汤送去时,记得叮嘱她睡前半个时辰喝。”
说着,她亲自将两碗汤装进绘着缠枝莲的食盒,仔细裹上棉垫,才让侍女送去帝后寝宫,又特意嘱咐:“先问过殿里的人,若陛下在忙政务、皇后还未起身,便把汤温在暖阁,别贸然打扰。”
回到内殿暖阁时,炭火正燃得旺,地龙将地面烘得暖融融的。
刚坐下没多久,殿外便传来侍女的通报:“皇后娘娘到——”周宁姝笑着起身相迎,见顾婉宁身着石青色宫装,鬓边簪着支素雅的白玉簪,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身姿端庄,礼数周全。
“母后。”
顾婉宁屈膝行礼,声音轻柔,“昨日登基大典,多亏母后在旁周全,今日又劳烦母后为陛下和儿臣备汤,儿臣实在过意不去。”
周宁姝拉着她的手走到暖阁坐下,亲手倒了杯温热的菊花茶递过去:“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
她指了指顾婉宁眼下的淡青,“昨夜没睡好?
你是太傅嫡女,规矩礼仪自然周全,可这后宫之事,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尚宫局的人若能用,便多分些事给她们。”
顾婉宁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暖了几分:“谢母后体谅。
只是方才尚宫局来报,各宫按例要给陛下进献登基贺礼,其中两位太妃出身相近,性子又都细致,若贺礼规制定得不妥,怕是会惹非议,儿臣正想来向母后请教。”
周宁姝闻言,轻轻摩挲着杯沿,眼底泛起温和的笑意:“我当年刚做皇后时,也遇过类似的事。
那时先帝跟我说,后宫的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比起‘按家世定规制’,不如‘凭所长显心意’。”
她顿了顿,看向顾婉宁,“你想想,那两位太妃,一位擅长苏绣,便让她为太庙绣幅平安符,既合皇室祈福的心意,又显她的手艺;另一位懂药膳,便请她整理份适合春日吃的养生方,分发给各宫,也是件积德的事。
这样一来,没了高低比较,反而能显她们的好处。”
顾婉宁眼睛一亮,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母后说得是!
儿臣先前总困在‘规制’里,倒忘了‘人尽其才’的道理。”
正说着,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陛下驾到——”赵景珩身着常服,刚处理完前朝政务,脸上带着几分倦意,却在见到周宁姝时,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母后。”
周宁姝忙让他坐下,又让侍女端上参汤:“快趁热喝了,昨日在风雪里冻着,仔细落下病根。”
赵景珩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他喝了两口,笑着说:“还是母后熬的汤合口味。
方才在养心殿,婉宁让人送来的栗子糕也好吃,太傅教出的女儿,不仅知书达理,手艺也这般好。”
顾婉宁闻言,脸颊微红,轻声道:“陛下谬赞,不过是些家常点心。”
周宁姝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眼底满是欣慰,她拿起一块顾婉宁带来的枣泥糕,尝了一口:“婉宁的手艺确实好,往后景珩的饮食起居,有你照料,我也放心。”
她话里没有半分指点的强势,只有长辈对晚辈的认可与托付,让顾婉宁心里因初掌后宫而生的不安,渐渐消散了。
暮色渐沉时,赵景珩因还要处理奏折先回了养心殿,顾婉宁也起身告辞。
周宁姝送她到殿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到暖阁。
她拿起窗边的针线筐,里面是为年幼的皇侄准备的虎头鞋,指尖穿过丝线,动作娴熟。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的身影格外柔和。
窗外的雪己经停了,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落在针线上。
周宁姝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景和朝的日子,就该这样,君臣和睦,后宫安宁,稳稳地,暖暖的,一首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