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好清冷

1我叫萧月华，当朝皇帝唯一的亲妹妹。此刻，

我正坐在京城最负盛名的南风馆“清风阁”内，一身锦缎男装，

看着台上那位眉目如画的头牌清倌如玉公子。周遭是丝竹管弦，熏香暖昧。

我随手将一整袋金叶子掷在案上，声响清脆，瞬间压过了乐声。“赏如玉公子的，

本……本公子今日要听他新谱的《凤求凰》。”满堂宾客倒抽一口冷气，

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宫墙外的自由空气，才是我该呼吸的。

如玉公子望过来，眼中闪过惊诧与感激，他抱着琴，刚欲开口——所有的喧嚣，

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一股无形的寒意自身后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心头一跳，

猛地回头。只见那人一身玄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就静默地立在喧嚣的尽头。灯火阑珊处，

他面容清俊绝伦，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雪，正是我的太傅，谢云深。

他甚至没多看那满桌的金叶子一眼，深邃的目光直接穿透我蹩脚的伪装，落在我脸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冷冽：“殿下，该回宫了。

”“殿……殿下？”四周死寂，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精心构筑的“萧公子”形象，在他一句话里碎得彻底。回宫的马车上，我与他相对无言。

他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清风阁掀起惊涛骇浪的人不是他。我恨得牙痒痒，

却在他偶尔掀开眼帘投来一瞥时，被那眼底深处的幽暗冻得缩了回去。果然，皇兄震怒。

御书房内，茶盏碎裂的声音刺耳。“萧月华！你竟敢……竟敢女扮男装去那种地方！

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皇兄气得脸色铁青。我跪在地上，心里却不服。脸面？

比得上活生生的人重要吗？“陛下息怒。”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谢云深躬身行礼，

姿态完美无瑕：“公主年少，心性未定，需加以引导，而非一味斥责。”皇兄揉着额角，

疲惫地问：“太傅以为该如何？”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只见谢云深缓缓抬眸，

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我，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位公主，

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落入他掌心的……猎物。他薄唇微启，字句清晰：“臣，

愿亲自教导公主。”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为人师表的温和，

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一丝……让我心惊胆战的志在必得。那一刻我明白，

我逍遥快活的日子，到头了。而我和这位清冷太傅之间，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2谢云深的“教导”，从次日清晨便开始了。地点设在他宫中的值房，熏着清冷的松木香，

一如他这个人。他给我定的规矩比宫规还多，坐姿、执笔、甚至饮茶的姿态，

都要合乎他所谓的“仪范”。我岂会乖乖就范？他让我临帖，我偏要画王八。

他让我读《女诫》，我反手就翻开一本野史杂谈。对此，他并不动怒，

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静静看着我，直到我心里发毛。然后，他会用最平静的语调，

布置下双倍的功课。一次，我忍无可忍，趁他转身，将一大把黄连丢进他的茶盏。他回来，

端起茶杯，神色未变，甚至在舌尖触及那极致苦味的瞬间，眉眼都未曾动一下。

他只是缓缓饮尽，然后抬眼看我，语气淡漠：“殿下有心了，夏日炎炎，黄连……清热祛火。

”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厉害。“既然殿下精力充沛，

那今日便抄写《礼记》三遍吧。臣会亲自检查。”他顿了顿，补充道，“一字不错，

方可歇息。”那晚，我抄书抄到手腕酸痛，对着摇曳的烛火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惩罚”总是这样，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温柔又残酷地将你困在原地。最让我心惊的，

不是他的严苛，而是他那无处不在的掌控。我不信邪，几日后再次精心策划，

甩开了眼线的盯梢，成功溜出了宫。这一次，我没去清风阁，

而是换了一家更隐蔽的、新开的南风馆“听雪楼”。我坐在雅间，刚点完小曲，心还悬着，

门就被推开了。谢云深站在门外，一身风尘，仿佛赶了很远的路。

他目光扫过屋内惶惶不安的伶人，最后落在我瞬间失血的脸上。“殿下，”他声音依旧平稳，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此处的曲子格调不高，恐污了圣听。请随臣回宫。

”回宫的马车里，我忍不住质问：“你怎么总能找到我？”他闭着眼，靠在车壁上，

睫羽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殿下希望臣找不到吗？”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遍体生寒。

我忽然意识到，我所以为的天衣无缝，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场猫鼠游戏。

他就像一张无形无影的网，早已将我牢牢罩住。3接连的挫败像野火一样灼烧着我的骄傲。

我萧月华何时受过这种辖制？既然小打小动奈何不了他，那我便要一击即中，

让他在皇兄面前狠狠栽个跟头！机会很快来了。皇兄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几位藩国使臣，

命我与谢云深作陪。我精心策划了一出好戏。我买通了一个内侍，

让他在谢云深献上贺礼——一尊玉观音时，故意脚下一滑。届时玉碎当场，他在御前失仪，

纵使皇兄再倚重他，也免不了一番申斥。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谢云深依旧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端坐如松。到了献礼环节，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那内侍端着锦盒，低眉顺眼地走向御前，脚步稳健，毫无异样。他平稳地将锦盒呈上，

声音清晰：“此乃谢太傅为陛下觅得的羊脂玉观音，佑我大晏国泰民安。”皇兄龙颜大悦，

亲自打开观赏，赞不绝口。怎么会？我猛地看向谢云深，却见他正端起酒杯，

隔空向我微微一敬，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一刻，我如坠冰窟。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宴席散后，我心神不宁地往回走，在通往我宫殿的僻静回廊下，

一道玄色身影挡住了去路。“殿下今日，似乎有些失望？”他的声音比夜风还凉。

我强自镇定：“太傅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廊下灯火昏暗，将他俊美的面容勾勒得半明半暗。

“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内侍，”他俯身，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廓，冰冷的气息钻入，

激起我一阵战栗，“臣已替他寻了更好的去处。”我的呼吸骤然停滞。他靠得更近，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殿下，您逃不出臣的手掌心。

”说完，他直起身，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

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我僵在原地，耳畔还回响着他那句冰冷的宣告。4自回廊那日后，

我与谢云深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他依旧日日来“教导”，我却不再明着反抗，

只是沉默以对。心底那份被点燃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火苗，却未曾熄灭。我需要验证，

验证他掌控的边界，也验证我心中那荒谬的猜测。我再次去了清风阁。这次，

我刻意避开了如玉公子，只点了一位琴技尚可、眉眼干净的新人清倌，名叫墨竹。

我与他隔帘而坐，只听琴，不谈风月，甚至未多看他一眼。我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不过是在那牢笼边缘，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看守的底线。然而，第二天，

当我装作无意向宫人问起清风阁近况时，却得到了一个让我浑身冰凉的消息——墨竹，

昨夜之后便离奇失踪了，无人知其去向。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四肢百骸。是他！一定是他！

什么清冷太傅，什么国之柱石！全都是伪装！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在我心中交织燃烧。

我再也无法忍耐，像一阵风般冲向他位于宫中的值房。门口的侍卫试图阻拦，被我一把推开。

我“砰”地一声撞开房门。谢云深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闻声抬眸，见到是我，

脸上并无讶异，只是挥了挥手，屏退了慌忙跟进来的侍卫。房门被关上，

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静得能听到我急促的呼吸声。“谢云深！”我冲到他的书案前，

双手撑在冰冷的紫檀木面上，死死盯着他，“墨竹在哪里？”他放下手中的朱笔，

身体缓缓向后靠进椅背，姿态依旧从容。他没有否认，没有搪塞，

而是直接迎上我愤怒的目光，坦然得令人发指。“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殿下何必挂心。

”“是不是你做的？！”我声音发颤。他静默地看着我，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深不见底，

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半晌，他薄唇轻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我的心上：“脏了殿下的眼，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尽管早有猜测，

但亲耳听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一个人的消失，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我首次清晰地窥见，他那清冷自持的面具下，藏着怎样偏执而疯狂的占有欲。他不是在说笑，

他是真的会抹去一切他认为“玷污”了我的东西。我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深处升起，瞬间攫取了我所有的力气。5墨竹的事像一根刺，

扎在我心里。我刻意避着谢云深，连他例行公事的“教导”也托病推了几次。他竟也没强求，

只是每日遣人送来抄录的典籍，字迹工整，力透纸背，仿佛无声的提醒——他无处不在。

这日，春光大好，宫里的教习嬷嬷奉命来教我祭祀之舞。我心不在焉，

想着那人的疯狂与自己的处境，一个旋身，脚下踩到裙摆，

整个人猛地朝一旁坚硬的石阶摔去！惊呼卡在喉咙里，我下意识闭上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一股沉稳的力道揽住我的腰，带着熟悉的清冷松木气息，

将我稳稳带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宽大的玄色衣袖如同羽翼，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谢云深近在咫尺的脸。他眉头微蹙，眸色深沉，

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殿下恕罪，臣失礼了。”他声音平稳，

对着闻声围过来的宫人说道。揽在我腰间的手迅速松开，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然而，

在无人可见的广袖遮掩之下，在我因跌倒而裸露出的纤细脚踝处，

他另一只手却精准地覆了上来。掌心滚烫，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紧紧箍住那脆弱的骨骼，甚至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像烙铁，烫得我浑身一颤。

“可有伤到？”他垂眸问我，语气是惯常的清淡，可那隐藏在衣袖下的动作，

却充满了隐秘的侵略性。我猛地抽回脚，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又羞又恼。

“没……没有！”他这才缓缓站起身，袖手而立，又是那位克己复礼的谢太傅。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逾矩与紧握，只是我的错觉。“殿下习舞当小心。”他留下这句话，

便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孤峭。回到寝殿，我挥退宫人，卷起裤脚。脚踝处，

一圈淡淡的红色指痕清晰可见，是他方才用力握过的证据。我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痕迹，

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滚烫和那股几乎要捏碎我的力道。恐惧吗？有的。

他那种偏执的掌控欲让我心惊。可除此之外，一股更陌生的情愫在心间缠绕。

那是被强烈男性气息侵袭后的战栗，是被打破安全距离后的慌乱，

还有一种……隐秘的、被如此强大之人牢牢锁定的心悸。我烦躁地拉下裤脚，

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却发现那指痕仿佛烙在了皮肤上，也烙进了心里，挥之不去。

6脚踝上的红痕几日才消，那份心烦意乱却并未随之散去。谢云深像一张无形的网，

将我越缠越紧。我迫切地想要撕开他清冷的面具，看清底下究竟是什么。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降临。我因前夜辗转难眠，白日里便想去宫中那处最僻静的佛堂静静心。

那里平日少有人至，只有几个老宫人负责打扫。我悄声走近，

却意外地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诵经声。声音清冽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鬼使神差地停在门外，透过半掩的门缝向内望去。只见谢云深独自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

对着那尊悲悯的佛像。晨光透过高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眉眼低垂，

薄唇微动，捻着佛珠的手指骨节分明，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近乎悲悯的柔和。

那一刻，他仿佛不是权倾朝野的太傅，而是个虔诚的信徒。我心头巨震，

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错怪了他。或许，他内心深处，仍存有一丝良善与慈悲？这念头刚升起，

便被紧随而来的现实击得粉碎。当晚，我便从皇兄震怒的只言片语和宫人小心翼翼的议论中，

拼凑出了真相——那位在朝堂上屡次与谢云深作对、手握兵权的李将军，

被查出“贪墨军饷”、“结党营私”，证据确凿，已被打入天牢，抄家问罪。

而递上那致命证据，促成此事的，正是谢云深！手段雷厉风行，不留丝毫余地。

我站在御书房外，看着谢云深从里面从容走出。他神色平静，甚至比去佛堂时更添几分淡漠，

仿佛刚刚不是断送了一个家族的前程，而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见我，

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经过我身边时，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佛堂里那种淡淡的檀香味，

与他此刻周身的冷冽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矛盾。我僵在原地，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开来。佛堂里那个眉目悲悯的诵经人，

与朝堂上这个翻云覆雨、冷酷无情的权臣，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7佛口蛇心的认知让我如鲠在喉。我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兽，急需一个突破口，

来证明我并非他掌心完全无法反抗的玩物。我再次换上了男装，

这次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的决绝，直奔清风阁。我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我倒要看看，

他这次会如何阻拦，是将我直接绑回去，还是让又一个“墨竹”消失？出乎意料，

一路畅通无阻。我坐在熟悉的雅间，点了一壶最烈的酒，却食不知味，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等待着那只靴子落下。直到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预想中的侍卫，只有他一人。

谢云深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权势的玄色官袍，与这烟花之地的旖旎格格不入。他神情自若，

仿佛踏入的不是南风馆，而是他的内阁值房。他无视了我瞬间僵直的身体和惊愕的目光，

径直走到我对面，拂衣坐下。动作优雅，从容不迫。“一曲《将军令》。

”他对着惶惑的伶人淡淡吩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伶人吓得一个哆嗦，

连忙抱起琵琶，铮铮琮琮的杀伐之音瞬间取代了原有的靡靡之乐。在这金戈铁马的背景音中，

他拿起我面前的空杯，执起酒壶，缓缓斟满。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

映出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然后，他将那杯酒推到我面前，抬起眼，目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我牢牢锁住。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窥探的、好奇的目光，

都被他这惊世骇俗的举动钉在原地。他微微倾身，越过桌面，

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长睫投下的阴影。语气温柔得近乎诡异，却字字如锤，

砸在我的心上：“殿下的风月，以后由臣来作陪。可好？”我浑身血液倒流，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