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酒归宗

陈家祠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只见陈九儿站在桌前，手里捏着十个不同样式的酒壶，

壶嘴齐齐对着半空。她手腕微沉，十条透明的酒线立刻窜了出来，在空中拧成一股，

像是有看不见的线牵着，凝而不散。

“这是……” 陈德轩手里的酒杯 “哐当” 砸在桌上，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圆，

手指着那股酒线，声音都在抖，“万酒归一！”族人们也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响。

谁都知道，“万酒归一” 是老族长陈德轩的独门绝技，三十年来没传过第二个人，

就连他的儿子陈国梁都只见过两次。陈九儿没说话，只是抬手在酒线下方虚托了一下。

那股交融的酒水突然往下落，正好灌进旁边一个空酒坛里，没有洒出半滴。

坛口冒出的酒香瞬间漫开，不是单一的烈，反而带着点甘醇，

连最不懂酒的族人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你…… 你怎么会这个？

” 陈德轩几步冲到陈九儿面前，抓着她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陈九儿抬眼，

看着爷爷眼底的震惊，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十年前，您在后院练这招式，

我站在墙根看了一眼。”十年前？陈德轩愣了愣，突然想起那天的事。那天他心情好，

在后院调新酒，确实用了 “万酒归一”，当时好像听见墙后有动静，以为是野猫，

没当回事。没想到，竟是当时才八岁的九儿？“不可能！

” 旁边的大长老陈守业拄着拐杖走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招式要靠内力催酒，

还要懂十种烈酒的性子，她一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看一眼就会？”陈九儿没跟他争，

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葫芦，倒出一点酒在指尖。她指尖在坛口轻轻一点，

原本甘醇的酒香里突然多了丝清冽，像是加了冰泉的凉。“这是…… 改良了酒性？

” 陈德轩凑过去闻了闻，眼睛更亮了。他自己调 “万酒归一” 时，

总觉得十种酒融在一起有点燥，可九儿这么一改，燥气全消，反而更顺了。陈九儿收回手，

指尖的酒渍在衣角蹭了蹭：“十种酒里，高粱酒太烈，要靠米酒的甜压一压，

再加点冰泉酿的清酒提凉，不然喝着烧喉咙。”这话一出，陈德轩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丫头不仅会 “万酒归一”，还把这招式的门道摸透了，甚至能改良？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声音都低了些：“你姑姑…… 当年是不是也教过你？

”提到姑姑陈清婉，陈九儿的眼神暗了暗，点头：“嗯，姑姑从小教我酿酒。

”十年前的画面，突然像潮水一样涌进陈九儿的脑子里。那时候她才八岁，

总爱跟在姑姑陈清婉身后，看她在酒坊里忙活。姑姑的手很巧，抓一把高粱就能辨出年份，

闻一下酒曲就知道发酵得好不好。有一回，姑姑酿新酒，刚出原浆就舀了一勺，

递到九儿面前：“九儿，尝尝，看有没有不对劲。”九儿踮着脚，手指蘸了一滴原浆。

那原浆刚碰到舌尖，她就皱了眉：“有点涩，像少了点什么。”陈清婉笑了，

揉了揉她的头：“那你说，少了什么？”“好像…… 少了点枣泥的甜。

” 九儿歪着头想了想，“上次奶奶蒸枣糕，我尝了一口，跟这个涩味配着应该正好。

”陈清婉眼睛一亮，立刻往酒坛里加了点枣泥酿的酒曲。等再尝的时候，

原浆的涩味果然没了，反而多了股淡淡的枣香。她抱着九儿转了个圈，

笑得特别开心：“九儿真是个酿酒天才！比姑姑厉害多了。”可那天的酒香太浓，

飘出了酒坊，正好被路过的陈守业闻见了。陈守业当时就黑了脸，带着几个族人冲进酒坊，

指着陈清婉的鼻子骂：“陈清婉！你忘了族规了？陈家酿酒传男不传女，

你敢私自带丫头酿酒，是想造反吗？”陈清婉把九儿护在身后，

脸色发白却不肯低头：“族规是死的，人是活的。九儿有天赋，为什么不能学？”“放肆！

” 陈守业气得拐杖戳地，“族规定了几百年，轮得到你改？今天这事，必须禀报族长！

”那天晚上，陈清婉把九儿叫到房里，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是厚厚的酿酒心得，

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她把盒子塞到九儿手里，攥着她的手，声音发颤：“九儿，

姑姑可能不能再教你了。但你记住，别放弃酿酒，你的天赋，不能浪费。”九儿当时还小，

不懂姑姑话里的意思，只是抱着盒子哭：“姑姑，我不要你走。”陈清婉擦了擦她的眼泪，

抬手点了她的睡穴。等九儿醒过来的时候，

就听见前院传来哭声 —— 姑姑主动去了爷爷陈德轩那里认罪，按照族规，女子私自酿酒，

要挑断手筋。九儿跌跌撞撞跑到前院，正好看见父亲陈国梁抱着姑姑出来。

姑姑的手垂在身侧，手腕上缠着白布，血把白布都染红了。她想冲过去，

却被父亲按住：“九儿，别过去，这是族规。”“族规凭什么要伤姑姑！” 九儿挣扎着，

眼泪砸在父亲的手上，“姑姑只是教我酿酒，她没错！”那天晚上，

九儿把姑姑给的木盒子藏在柴房的夹层里，对着盒子磕了三个头。她在心里发誓，

一定要把姑姑的酿酒手艺学好，总有一天，要让陈家的女人也能光明正大地酿酒。这一学，

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九儿不敢在人前酿酒，只能躲在柴房里练。没有好的酒曲，

她就自己找高粱、找泉水，一点点试；没有师父教，她就对着姑姑的心得看，

一遍看不懂就看十遍，直到把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有一回，她想练 “万酒归一”，

没有十种烈酒，就用家里的米酒、黄酒、高粱酒代替，甚至偷偷拿了父亲藏的药酒。

练到第七次的时候，酒线终于能在空中凝住，可刚一交融，就 “哗啦” 全洒了，

溅得她满身都是酒。她没哭，只是擦了擦身上的酒，又重新拿起酒壶。直到三个月前，

她才终于把 “万酒归一” 练熟，酒线交融时不会洒，还能根据酒性调整味道。

她本来想找个机会跟爷爷说，可一直没敢，直到今天家族祭祀，

她看见爷爷又在调 “万酒归一”，才忍不住站了出来。“你这二十年，一直在偷偷酿酒？

” 陈德轩看着陈九儿，眼神复杂。他不是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可族规摆在这里，

他也没办法。陈九儿点头：“是。我不仅酿酒，还把姑姑的心得都学会了。爷爷，

陈家的酿酒手艺，不该只传男不传女。”“你还敢提这个！” 旁边的陈国梁突然开口，

脸色铁青，“九儿，你忘了你姑姑的下场了？私酿酒是族规大忌，

你现在还敢在祠堂里练‘万酒归一’，你想干什么？”陈九儿看着父亲，心里有点凉。

父亲一直很怕族规，当年姑姑出事，他明明心疼，却没敢替姑姑说一句话。现在自己站出来，

他第一反应还是指责。“爹，我没做错。” 陈九儿咬着唇，“姑姑的手艺不能断，

陈家的酿酒天才，也不该因为是女人就被埋没。”“你还嘴硬！” 陈国梁气得抬手要打她，

却被陈德轩拦住了。陈德轩叹了口气，看着陈九儿：“九儿，不是爷爷不帮你。陈家的族规，

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这样吧，你跟我来酒神室，要是你的酒能唤醒酒神石，

我就帮你求长老们，让你继续酿酒。”酒神室是陈家的禁地，里面放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传说是酒神留下的。只有能酿出 “神酒” 的人，才能让酒神石发光。这么多年来，

只有陈家的开国族长做到过，之后再也没人能唤醒它。陈九儿眼睛亮了：“爷爷，

您说的是真的？只要我能唤醒酒神石，就能继续酿酒？”“是。” 陈德轩点头。

他其实没抱希望，酒神石几十年没反应了，九儿就算有天赋，也未必能做到。

可他看着这丫头的眼神，又不忍心直接拒绝。一行人跟着陈德轩去了酒神室。室里很暗，

只有一个小窗户透进光，照在中央的酒神石上。石头有半人高，表面光滑，看不出特别之处。

陈德轩指着石头上的凹槽：“把你的酒倒进去，要是石头发光，就算你成了。

”陈九儿从怀里摸出葫芦，打开塞子，将里面的酒缓缓倒进凹槽。酒液顺着凹槽流下去，

浸湿了石头表面，可过了好一会儿，酒神石还是黑漆漆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就说不行。

” 陈国梁皱着眉，拉了拉陈九儿的胳膊，“九儿，别犟了，以后别再酿酒了，

好好过日子不好吗？”陈九儿没动，眼睛盯着酒神石，心里有点慌。她的酒明明很好，

为什么唤醒不了石头？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陈德轩也叹了口气：“九儿，算了吧。

酒神石认主，不是有天赋就能行的。以后…… 别再提酿酒的事了。”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陈九儿的哥哥陈明朗跑了进来：“爷爷，爹，族长叫你们去前院，

说有急事。”陈德轩点点头，转身往外走。陈国梁也拉着陈九儿往外走，

嘴里还在劝：“你看，连酒神石都不认可你，别再想了。”陈九儿被父亲拉着，

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酒神石。她没看见，就在他们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酒神石的凹槽里，

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红光，很快又消失了。前院已经围了很多族人，

中间站着一个穿着锦袍的男人，嘴角带着笑，眼神却很傲。陈九儿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爷爷的弟弟，陈有才。陈有才一直在外地做生意，很少回陈家，这次突然回来，

看样子没好事。“大哥，好久不见啊。” 陈有才看着陈德轩，拱了拱手，

语气却没什么敬意，“我听说，陈家最近不太好啊，华窖酒坊的生意越来越差，再这么下去，

怕是要败在你手里了。”陈德轩脸色一沉：“陈有才，你回来干什么？华窖酒坊的事，

不用你管。”“我怎么能不管？” 陈有才笑了笑，走到族人面前，声音提高了些，

“各位族人，华窖酒坊是陈家的根基，现在被大哥管得一天不如一天。我这次回来，

是想拿回族长之位，好好打理酒坊，让陈家重新好起来。”“你放肆！” 陈德轩气得发抖，

“族长之位是父亲传给我的，轮不到你抢！”“父亲当年是瞎了眼，才会把位置传给你。

” 陈有才撇了撇嘴，“族规说了，族长之位能者居之。大哥，你看看你，

这几年除了守着老规矩，还会干什么？连个女人酿酒都管不住，你有什么资格当族长？

”他说着，眼神扫过陈九儿，带着嘲讽：“哦对了，我还听说，你家九儿一直在偷偷酿酒？

大哥，你这是连族规都不管了？还是说，你老了，管不动了？”陈守业站了出来，

咳嗽了一声：“族长，陈有才说的也有道理。华窖酒坊现在确实不行了，要是再不想办法，

陈家就完了。不如…… 就让陈有才试试？”其他几个长老也跟着点头。

他们早就不满陈德轩守着老规矩，现在陈有才回来，还承诺给他们好处，

他们自然愿意帮陈有才。陈德轩看着这些长老，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今天这事，

要是不解决，陈有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好，我跟你比。” 陈德轩咬着牙，

“你想当族长，就得赢过我。怎么比，你说。”陈有才眼睛亮了：“爽快！我早就准备好了。

看到那边的二十一坛酒了吗？那是烈阳蛇酒，每坛的年份和来历都不一样。我们双方各派人，

轮流上台，说出酒的年份和来历，说错了或者喝不下的就换下一个。最先喝到第十一坛的，

就算赢。”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烈阳蛇酒是出了名的烈，用蛇胆和高粱酿的，

普通人喝一口就会醉，喝多了甚至会伤身体。二十一坛，还要说出年份和来历，

这根本就是拼命。“你这是要人命！” 陈国梁忍不住开口，“烈阳蛇酒喝多了会出事，

你明知道还这么比，居心不良！”“怎么？不敢了？” 陈有才挑眉，“要是不敢，

就直接认输，把族长之位让给我。不然，就按我的规矩来。”陈德轩攥紧了拳头，

看着那二十一坛酒，又看了看周围的族人。他知道，要是他认输，陈家就真的完了。

华窖酒坊落在陈有才手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好，我接了。” 陈德轩往前走了一步，

“谁先来？”“爷爷，我来！” 陈明朗突然站了出来，他看着陈德轩，眼神很坚定，

“我是陈家的男人，该我上。”陈德轩看着孙子，心里有点暖，又有点担心：“明朗，

烈阳蛇酒很烈，你……”“爷爷，我不怕。” 陈明朗打断他，“我跟爹学过辨酒，

这些酒我应该能认出来。”陈有才笑了笑：“好啊，那就开始吧。”第一坛酒被抬了上来，

坛口打开，浓烈的酒香里带着点腥气。陈明朗走过去，先是闻了闻，

又用手指蘸了点酒尝了尝，然后开口：“三年陈的高粱酒，用的是罗湖水酿的，对吗？

”陈有才的徒弟站出来，点了点头：“没错。喝吧。”陈明朗端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酒刚下肚，他就皱了眉，脸色瞬间红了，显然酒劲很大。但他没停，又喝了一口，

才把坛子放下：“该你们了。”陈有才的徒弟走上去，第二坛酒也被抬了上来。

那徒弟闻了闻，很快就说出了年份和来历，然后也喝了两口。就这样，一坛一坛酒被抬上来。

陈明朗虽然能认出酒的来历，可喝到第五坛的时候，已经有点站不稳了，脸色通红，

眼神也开始模糊。“明朗，不行就下来！” 陈国梁看着儿子，很是心疼。“爹，我没事。

” 陈明朗摆了摆手，又走向第六坛酒。可这次，他刚尝了一口，

就摇了摇头：“我……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酒。”陈有才笑了：“认不出来？那就换下一个。

”陈明朗没办法，只能走下来。陈国梁立刻扶住他，给了他一杯温水：“怎么样？难受吗？

”“爹，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陈明朗靠在父亲怀里，声音很轻。“我上。

” 陈国梁把儿子交给旁边的族人，转身走向酒坛。他比陈明朗有经验，辨酒很快，

喝酒也很稳。可喝到第八坛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开始发白，手都有点抖了。“大哥，

不行就别硬撑了。” 陈有才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把族长之位让给我，

就不用受这罪了。”“我不会让给你的。” 陈国梁咬着牙，又端起一坛酒，

认出年份和来历后，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刚下肚，他就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点血。

陈九儿看着父亲，心里揪得慌，她冲过去：“爹，别喝了！我来！”“你别过来！

” 陈国梁拦住她，脸色很严肃，“九儿，你是女人，不能上台。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女人，

不仅你会出事，陈家也会被笑话。”“可爹你快撑不住了！” 陈九儿哭了，

“难道要看着陈有才抢走族长之位吗？”“那也不能让你上。” 陈国梁摇了摇头，

又走向下一个酒坛。第九坛，第十坛…… 陈国梁咬着牙，硬是撑到了第十坛。

他认出了酒的来历，喝了两口，刚想放下坛子，却突然晃了晃，倒在地上。“爹！

” 陈九儿冲过去，抱住父亲，眼泪不停地掉，“爹，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陈国梁看着女儿，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旁边的族人赶紧把他抬到一边，

掐他的人中。陈德轩看着儿子倒下，心里又疼又怒。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陈有才：“我来。

”“爷爷，你不能去！” 陈九儿拉住他，“你年纪大了，喝不了烈阳蛇酒的！”“九儿，

放开爷爷。” 陈德轩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很坚定，“陈家不能败在我手里，就算是死，

我也要守住族长之位。”陈德轩走到酒坛前，拿起第十一坛酒。他先是闻了闻，

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四年陈的高粱酒，用的是东川水酿的，

是东柏村周瘸子的手艺，对吗？”陈有才的脸色变了变，点了点头：“没错。

”陈德轩端起酒坛，刚想喝，陈有才的徒弟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酒坛，

“啪” 的一声摔在地上。酒坛碎了，酒洒了一地。“你干什么！

” 陈德轩怒视着那个徒弟。那徒弟装作慌张的样子：“对不起，族长，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