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自淳把手里的盘子往桌上一搁，几个肉丁顺势跳出了红烧茄子的怀抱，滚在桌角。
他嘴角一咧，捞回肉丁，抬头对客人自带喜剧色彩地眨眨眼：“放心，伙计，掉地上我才不捡呢，掉桌上还能抢救一下，来自‘物理系回收’。”
穿着褪色围裙的曹妈妈在厨房门后喊：“淳儿，别乱开玩笑，客人都快吃不下饭了！”
曹自淳扯着嗓门：“妈，有我在，这饭还怕没人吃？”
桌边那位正刷短视频的初中生憋笑把手机塞回兜里，嚼得更欢了些。
饭馆不大，靠着小区口的旧牌匾，晚饭时分总是热闹——香气混着顾客的笑声，还有外卖骑手时不时带进来的街头风尘。
曹爸爸在灶台前翻炒着锅里的西红柿鸡蛋，吹牛着说：“谁家儿子能一边端盘子一边讲笑话？
咱店有这招牌，比豆角炒肉还能撑场子。”
可曹自淳笑得再响，心里的焦躁却没能炒散。
他昨晚物理测验卷子丢在书包底，分数刺眼得都不愿拆开看。
爸妈没问成绩，只嘱咐了一句“别耽误功课”，可压力就像热锅里的油，越炒越旺。
他放下空盘，往柜台走，瞥见饭馆角落的那张旧海报——高考倒计时：287天。
几天前是沈星朗借题来饭馆，坐那里埋头算公式。
那清冷专注的背影，和他自己满盘散沙的成绩，落差令人一阵苦笑。
“淳儿，”妈妈叫他，“去端下那桌的米饭。”
他端着碗去时，耳边还回荡着沈星朗那天的短暂驻足。
沈星朗说：“你题做错不是笨，是没看清条件。”
不像老师那样训斥，有点冷，但也不带刺。
可同桌的林苡禾听了，支着下巴问他：“你是不是其实很聪明，只是不想认真？”
曹自淳当时打哈哈：“聪明得像电风扇，一用力就‘呜呜’地飘。”
林苡禾笑，却没继续追问。
他知道，他们好像都觉得他能更努力一点。
刚端完米饭，手机在裤兜里疯了似的震动——微信群消息炸开。
体育队长盯着催人训练，班主任提醒家长会。
他一边点进群，嘴上还不忘给身旁弟弟搭话：“坤哥，你那条短视频发了多少赞？”
小坤一把夺过手机：“还不是你上回在镜头后摆鬼脸，五百多赞都归你。”
饭馆里气氛说不上紧张，但曹自淳心里翻江倒海。
家里的饭馆虽说管饱，却也不宽裕；每晚收台钱、擦桌子从没少过他的份。
运动会就快到了，体育队盯他冲刺，爸妈盯他学习，老师盯他别吊车尾。
他只能在饭馆的笑声和油烟里夹缝求生。
刚落座喘口气，门口进来个人。
是沈星朗，穿着那件一成不变的灰色校服。
曹自淳眼前一亮，立刻扮作门童：“星朗，欢迎光临！
本店特色：饭菜不顶嘴，服务员嘴皮利！”
沈星朗勉强笑笑，把试卷推到他面前：“帮我看一道题，顺便来买份蛋炒饭。”
他难得带着人间烟火气。
曹自淳假装推敲：“你是来抄我答案，还是蹭我家饭？”
沈星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声地递出题本。
曹自淳低头，却被公式里的“g”盯得头皮发麻。
“这题……我上回做了两遍，答案还是错的。”
他心虚地瞄沈星朗。
沈星朗没嘲讽，只淡淡道：“错了就再做一次。”
这一刻，饭馆那点热闹褪去，周围只剩下桌上的题和窗外流动的城市夜色。
曹自淳忽然想，如果他真的认真些，会不会有机会像沈星朗这样，在别人心里成个“靠谱”的人？
抽空帮沈星朗解题时，林苡禾也溜了进来，她一头短发在夕光下亮得出奇，手上提着一袋打包好的烧卖。
她朝曹自淳开玩笑：“小淳哥，今晚有灵感吗，要不要现场模仿一段社会新闻？”
曹自淳一本正经：“今天模仿不了社会新闻，只能模仿炒锅——满脑子都是糊。”
林苡禾笑张眸子，拍拍他肩：“你这思路要是用在作文上，老师都拿你没办法。”
厨房里飘来一阵香气，曹爸爸端出一盘热腾腾的蛋炒饭。
沈星朗低头吃饭的动作，比在教室里算题还专心。
曹自淳忍不住问：“沈星朗，你读那么多书，从来没想过学点别的？
比如……当饭馆老板？”
林苡禾也乐了：“沈星朗当老板，饭馆估计要定‘物理定律’菜单吧。”
沈星朗抬头，认真答道：“我想做科学家，但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能开个天文主题餐厅，每道菜都和星系有关，应该很有趣。”
曹自淳懵了一秒，随即大笑：“那我就主打‘暗物质烧鸡’，吃了不长肉！”
说笑间，饭馆里气氛轻松许多。
墙上的高考倒计时在灯影下只剩剪影，却成了少年们短暂对理想胡言乱语的背景。
夜渐深，外卖骑手最后一单送走，饭馆静下来，只剩下几个收拾碗筷的身影。
曹妈妈温声叮咛着：“淳儿，别太晚回家，还有作业呢。”
曹自淳应了声，把最后的盘子归位。
他看着同龄人还在讨论题目，有种怪异的羡慕——不是羡慕天赋，而是羡慕那份专注和自信。
沈星朗临走时低声道：“下周物理比赛，你报名了吗？”
曹自淳犹豫：“我这种水平，还能混参赛？”
沈星朗认真地说：“只要愿意，谁都能试。”
林苡禾也凑过来，扬扬手里的烧卖：“我们都一起去吗？
反正，失败也能吃饭。”
外面的夜色像打翻的墨水，把街道染成深蓝。
曹自淳站在饭馆门口，仰头望向窗外模糊的高楼。
心里那点自卑像菜板上的葱花，忽然被说笑切得零散。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学渣，但他发现自己并不孤单。
等到门口灯光熄灭，他收起最后一只空盘。
饭馆里的梦想，终归没有关门，他也还有机会把它炒得香气西溢。
翌日清晨，他在班级微信群里犹豫片刻，终于点下了“物理比赛报名表”。
而饭馆后窗，阳光正好，洒在那张高考倒计时海报上，让数字也显得温柔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