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陇右。
沓中屯田营外,风卷黄沙,如刀割面。
残月悬于天际,冷光洒在连绵军帐之上,映出一片肃杀寂寥。
姜维猛然睁开双眼。
胸口剧痛,仿佛被千钧重锤砸过。
他下意识攥住胸前甲胄,指尖触到冰凉铁片与温热血迹。
耳边传来低沉的咳嗽声,还有马蹄踏碎枯草的窸窣。
“将军醒了?”
一个年轻亲兵跪在榻边,声音压得极低,眼中却难掩惊惶,“您昏睡了整整一日……军医说,若再不醒,怕是……”姜维——不,他此刻还不确定自己是谁。
记忆如潮水倒灌:昨夜他还在现代宿舍里,熬夜读《三国志·姜维传》,读到“维率众出骆谷,至沈岭……魏将邓艾拒之”,窗外一道惊雷劈下,电脑屏幕骤然黑屏。
再睁眼,便是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这顶弥漫着药味与血腥的军帐。
“现在……是哪一年?”
他声音沙哑,几乎不似人声。
亲兵一愣,以为将军伤重神志不清,忙答:“回将军,景耀五年,九月廿三。”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
姜维心头一震。
这是他第九次北伐的前夕,也是蜀汉灭亡前最后的喘息。
再过不到一年,邓艾偷渡阴平,刘禅出降,诸葛瞻战死绵竹,而姜维……将在假降钟会后,于乱军中自刎,留下“一计害三贤”的悲叹。
“我……真是姜维?”
他低头看向自己双手——骨节分明,掌心布满老茧,虎口有刀剑磨出的厚茧。
这不是他那双敲键盘的手,而是属于一位戎马半生的将军。
帐外忽有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名斥候滚鞍下马,扑入帐中,单膝跪地:“报——邓艾遣轻骑三千,己至侯和以北三十里,似有试探之意!”
亲兵脸色骤变,欲扶姜维起身。
姜维却抬手止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胸中翻涌的眩晕与荒谬感。
他知道,此刻不是怀疑的时候。
若他真是姜维,那蜀汉的命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传令,”他声音渐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嶷旧部守东垒,廖化副将率弓弩手上西坡,埋火油罐于谷口。
另派两队游骑,佯退十里,诱其深入。”
斥侯一怔:“诱敌?
可将军您……执行军令。”
姜维撑起身,披上战袍,环首刀铿然出鞘三寸,“邓艾想探我虚实?
那就让他看看,姜伯约,还没到倒下的时候。”
亲兵急忙为他系甲,手微微发抖:“将军,您伤势未愈,不如……国将倾,何以家为?”
姜维望向帐外漆黑的陇山,眼中燃起一簇火,“若我今日躺下,明年今日,便是汉室绝祀之日。”
他走出军帐,寒风扑面。
远处山峦如墨,近处篝火摇曳,士兵们见他现身,纷纷肃立,眼中既有敬畏,亦有忧虑。
姜维心中苦笑。
他知道这些将士的命运——若按历史,他们将在不久后的段谷之战中溃败,死伤惨重。
而今,他既来了,便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邓艾用兵谨慎,必不会全军压上。”
他低声自语,脑中飞速运转现代军事知识,“轻骑试探,重在侦骑与伏击……若我在谷口设绊索,两侧埋伏长矛手,再以火攻乱其阵型……”他忽然顿住。
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我既然知道未来,为何还要困于‘姜维’的宿命?
历史上的姜维,忠勇有余,权谋不足;执着北伐,却忽视内政;信任刘禅,终被黄皓所制。
而他,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若只做“更聪明的姜维”,或许能赢一场仗,却救不了一个国。
真正的逆转,不在战场,而在庙堂、在人心、在制度。
但眼下,先活过这一夜。
三更时分,魏军轻骑果然入谷。
火光骤起,喊杀震天。
绊索绊倒前排战马,两侧伏兵齐出,火箭如雨。
魏军大乱,丢盔弃甲而逃。
捷报传来时,姜维倚在帐门,望着东方微明的天色,久久不语。
亲兵兴奋道:“将军神算!
邓艾必不敢再犯!”
姜维却摇头:“这只是开始。”
他抬头,见启明星高悬,清冷如泪。
“真正的敌人,不在陇右,而在成都。”
他轻声道,“黄皓弄权,刘禅昏聩,朝中无人……若不能先清内患,纵有百万雄兵,亦是沙上筑塔。”
风掠过他的战袍,猎猎作响。
这一刻,他不再纠结“我是谁”。
他是姜维,也是那个不愿坐视汉室倾覆的后来者。
历史给了他一次重写的机会——他要让这面汉旗,不止飘在沓中,更要插上洛阳城头。
但最终,他不想成为另一个曹操,或司马懿。
他只想……完成一个将军的使命,然后,归去。
远处,晨钟未响,山雾渐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