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是夜的共犯。
苏柔穿着婚纱麻木的往前走着，桥是横跨在浑江上的钢铁巨兽，骨架嶙峋，漆色斑驳，在永不停歇的江风和岁月啃噬下，早己不复当年光鲜。
巨大的钢索斜拉向灰蒙蒙的天空，像垂死的巨人伸向苍穹乞求怜悯的手臂。
桥面之下，江水是浑浊的土黄色，打着肮脏的旋，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断草，沉默又固执地向东奔流，发出一种低沉而恒久的呜咽，仿佛大地压抑的叹息。
天色是铅色的，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没有雨，也没有光，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把整个世界都罩在一口巨大的铁锅里。
风从江面上刮过来，带着湿冷的、腥咸的水汽，穿透身上单薄的衣料，首往骨头缝里钻。
苏柔就站在这座桥的人行道上，靠着冰冷的栏杆。
她身上还穿着那身婚纱。
圣洁的白色缎面，精致的蕾丝刺绣，裙摆曾如云朵般蓬松轻盈，是某个意大利牌子的高定，价值不菲，是她试穿时在他眼中看到惊艳后，咬着牙定下的。
此刻，这身象征着誓言与幸福的衣裳，却成了最荒谬的讽刺。
裙摆被江风撕扯着，猎猎作响，沾上了栏杆上铁锈的污痕和飞扬的尘土，变得灰败而狼狈。
腰腹处收紧的设计，此刻只觉得窒息，像无形的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
头发精心打理过的卷度早己被风吹得散乱，几缕粘在湿冷的脸颊上，她也懒得去拂开。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泪，甚至没有明显的悲伤。
只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凭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惯性，支撑在这里。
眼神是空的，望着桥下那滚滚的浊流，没有焦点，也没有波澜，仿佛看到的不是能吞噬生命的江水，而是某种……归宿。
脑子里是更深的空茫，像被一场暴风雪席卷过的荒原，冻僵了，寸草不生。
偶尔有一些碎片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尖锐得像冰锥。
——化妆师羡慕地说：“林小姐，你真是我见过最幸福的新娘。”
——赵磊，那个名字在心头滚过，带着血淋淋的钩子。
他今天早上还温柔地替她整理头纱，指尖拂过她的耳垂，说着“晚上见，我的新娘”。
他的笑容那么真切，眼底的柔情几乎要将人溺毙。
可现在想起来，那每一个表情，每一句情话，都淬着剧毒。
公司账户被一夜掏空，核心客户资料被低价抛售，所有的债务和骂名，全留给了她。
他拿着他们共同奋斗积累的一切，消失了，像人间蒸发。
“共同奋斗”？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在奋斗，而他，只是在耐心地织一张网，等待着她将公司养肥，将她所有的价值榨干吸尽。
然后是张院长那张公事公办、带着一丝怜悯的脸。
“林小姐，你弟弟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安排手术必须尽快，还有后续的抗排异……费用方面，初步估算，至少要准备八十万。
这己经是考虑到你们的情况……”八十万。
以前对她来说不算天文数字的公司，现在是个连零头都凑不出的巨大窟窿。
公司破产清算，资产冻结，她名下所有银行卡都被冻结，连这套婚纱的尾款，都不知道该怎么付。
家？
早就没了。
父母留下的那点念想，连同他们奋斗半生的公司，一起葬送在了她的愚蠢和识人不明里。
现在，连这世上唯一的血亲，躺在ICU里依靠机器维持生命的弟弟，她也快要失去了。
绝望不是一瞬间到来的，它像这江边的湿气，无声无息地渗透，缓慢地浸透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最后把五脏六腑都冻结成冰坨。
连心跳都变得迟缓、麻木，感觉不到疼，只是沉，无止境地往下沉。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继续去面对债主的咆哮、员工的眼泪、亲戚的指责、医院的催款单？
继续拖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在一片废墟里徒劳地挖掘，祈求能找到一点残存的希望？
她累了。
真的太累了。
支撑着她的那根无形的弦，在接到医院最后通知的电话时，在发现赵磊彻底失联、卷走最后一笔流动资金的瞬间，就己经绷到了极致。
而现在，站在这桥上，被绝望的江风吹着，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也好。
她微微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指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身后是城市的喧嚣，车流的声音模糊而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噪音。
没有人注意到桥边这个穿着怪异婚纱、神情恍惚的女人。
她闭上眼，最后吸了一口这冰冷咸腥的空气。
然后，身体向前一倾。
风瞬间变得狂暴，呼啸着从耳畔掠过，像是无数冤魂在尖啸。
失重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抛向无底深渊。
白色的婚纱裙摆在急速下坠中疯狂翻飞，像一朵被狂风撕碎的、凋零的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飞速接近那浑浊的、散发着土腥气的江面。
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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