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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连自己都快找不到

发表时间: 2025-10-21
那只苍白的手悬在弘远眼前,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鼻梁,带着涧底带上来的阴寒水汽和泥土的腥腐。

还?

怎么还?

把这条偷来的命还给他?

把这三年青灯古佛下自欺欺人的安宁还给他?

还是把这“弘远”的身份,这身僧袍,这间可以暂时遮蔽风雨、似乎也能稍稍隔绝一点噩梦的禅房还给他?

弘远(或者说,景珩)的脑子彻底乱了,像一团被猫扯乱的麻线。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以及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无法辩驳的荒谬感。

他没死……阿晟没死!

那自己这三年算什么?

一场漫长的、自我感动的刑罚?

一场演给泥塑木雕的佛祖看的独角戏?

“阿……阿晟……”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你……你真的……没死?”

阿晟收回了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在狭小的禅房里踱了一步,湿透的衣摆在地上拖出蜿蜒的水痕。

他打量着这间除了蒲团、矮几、经卷和一张硬板床外别无长物的屋子,嘴角那抹讥诮又回来了。

“怎么,我没摔死在鹰愁涧,师弟很失望?”

他转过头,目光如冰冷的针,刺向蜷缩在墙角的弘远,“也是,我若死了,你才能安安稳稳地顶着我的名头,在这里念你的往生咒,求你的心安理得,不是么?”

“不!

不是!”

弘远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急切地想要分辨,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我当时……我是失手!

阿晟,你信我!

我没想……失手?”

阿晟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好一个失手!

景珩,你我自幼一起习武,那崖边虽然湿滑,可以你的身手,拉我上来当真就那么难?

还是说……你早就觉得,我这个碍事的‘兄弟’,挡了你的路?”

弘远浑身一颤,阿晟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他三年来用忏悔和恐惧层层包裹的、连自己都不敢首视的真相。

那一瞬间,崖边风雨如晦,他看着阿晟抓住他手腕的手,看着阿晟眼中全然的信任,心底却有个恶魔在低语:放手吧,放手就一切都结束了,再没人跟你争,跟你抢,那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不是的……不是那样……”他徒劳地重复着,声音低得像蚊蚋,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阿晟不再看他,走到那张矮几前,手指拂过上面摊开的《金刚经》,指尖的水珠晕开了墨迹。

“啧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师弟抄得一手好字,不知抄经时,可曾想起过鹰愁涧下的泡影?”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再次锁死弘远:“你偷了我的路引,顶了我的性名,甚至利用我原本打算投入寒山寺的荐书,抢先一步剃度出家!

景珩啊景珩,你真是好算计!

让我‘死’得干干净净,让你自己‘活’得脱胎换骨!

这佛门清净地,倒成了你藏污纳垢、掩盖罪行的最好屏障!”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弘远的心上。

他无法反驳。

阿晟说的,都是事实。

那一夜之后,惊魂未定的他,捡起了阿晟散落在崖边的行囊,里面有通往寒山寺的路引,有一封当地乡绅写给寺中知客僧的荐书。

走投无路、又怕被追究的他,鬼使神差地,用阿晟的身份,踏入了这座寺庙。

他原以为这是赎罪的开始,却不知,这是另一重更深的罪孽。

“我……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赎罪……”弘远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着冷汗滑落,“我每日诵经,为你超度,我只盼你能往生极乐……超度?”

阿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禅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狰狞,“我还没死,你超的哪门子度?

你的经文,念给谁听?

念给你自己那颗肮脏的心听吗?!”

笑声戛然而止。

阿晟的脸瞬间冷硬如铁。

“收起你那套假慈悲!”

他低吼道,“景珩,我不需要你的超度!

我需要的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再次逼近,阴影将弘远完全吞噬。

“把身份还给我。

把‘弘远’这个名字,这身僧袍,还有你在这寒山寺里偷来的三年时光,统统还给我!”

弘远绝望地闭上眼。

还?

如何还得清?

这三年,他早己习惯了晨钟暮鼓,习惯了扫地诵经,习惯了用身体的劳顿和精神的麻痹来对抗内心的鬼。

若失去这一切,他景珩还剩下什么?

一个弑兄(虽非血亲,却胜似兄弟)的罪人,一个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你……你要我怎么做?”

他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出去告诉所有人,我是景珩,我没死,当年是我推你下去的?

然后呢?

让你把我送官?

让我身败名裂,挫骨扬灰?”

阿晟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弘远以为他会立刻动手,将自己拖出这禅房,公之于众。

然而,阿晟脸上那种冰冷的愤怒和恨意,却慢慢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不,师弟,你误会了。”

他轻声说,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我不会送你去见官,也不会让你身败名裂。”

他伸出手,这次不是威胁,而是轻轻搭上了弘远颤抖的肩膀,那冰冷的触感让弘远猛地一哆嗦。

“那样太便宜你了。”

阿晟的声音低柔如同耳语,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我要你……继续做你的‘弘远’。”

弘远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只不过,”阿晟俯身,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今夜起,你这躯壳里住的,该是我的魂了。”

“你欠我的命,欠我的运,欠我这三年……就用你余下的生命,在这寒山寺里,替我诵经,替我礼佛,替我……赎你永远也赎不清的罪。”

“而你,景珩,”他首起身,怜悯地看着彻底僵住的弘远,“就带着你的罪孽,你的恐惧,你的‘鬼’,永远被困在这袈裟之下,看着‘我’(阿晟)如何用你的身体,‘虔诚’地活下去吧。”

“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话音落下,窗外风声更厉,猛地吹开了虚掩的窗户,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了几下,终于不甘心地熄灭。

禅房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只有阿晟(或者说,占据了弘远身体和身份的某种东西)那低沉而满足的叹息,幽幽响起。

而真正的景珩,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瞪大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感到无边的寒意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的佛门,他的救赎,从这一刻起,成了他永无止境的囚笼。

心中有鬼,何处见佛?

他连自己,都快要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