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那场席卷江湖的风暴中心,是孔雀山庄,是天下第一暗器孔雀翎,更是那两个在阴谋与真情间挣扎的年轻人。
秋凤梧,或者该叫他小武,孔雀山庄少庄主,如今己是青龙会新任龙头。
今夜,是他与高立之妹,武林世家千金的大婚之喜。
宾客如云,喧嚣鼎沸,从前庭一首蔓延到灯火通明的内堂。
觥筹交错,奉承与笑闹声浪几乎要掀翻青龙会总坛的琉璃瓦。
人人脸上都堆着笑,说着“龙头大喜”、“天作之合”的吉利话。
秋凤梧一身大红喜服,金冠束发,面容被酒气和烛光映得有些模糊的辉煌。
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应对自如,举手投足间己是上位者的沉稳与威仪。
只是那笑意,偶尔在无人察觉的瞬间,会从眼底悄然滑落,露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疲乏。
他目光偶尔掠过喧嚣的人群,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什么都没有,又或者,藏着太多东西。
礼成,送入洞房。
喧闹被厚重的门扉隔开,新房里红烛高燃,流苏锦帐,安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的轻响。
新娘子顶着盖头,端坐床沿,姿态端庄。
秋凤梧没有立刻上前。
他站在房中,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心头那点空洞却愈发清晰。
七年了。
他走到今日之位,手握重权,即将拥有世人艳羡的娇妻,似乎什么都得到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早在七年前那个决绝的转身时,就永远地遗失了。
他踱步到靠墙的紫檀木书架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最终停留在书架侧面一个极不起眼的雕花木瘤上。
轻轻一按,机括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声,书架旁一块墙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
这里面,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心底最沉重的一块顽石。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枚样式古朴的青铜圆筒,静静地躺在一块墨绿色的天鹅绒上。
筒身雕刻着展翅欲飞的孔雀纹路,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孔雀翎。
或者说,是那枚他亲手交给刘星的、灌注了毕生功力才足以假乱真的——假孔雀翎。
当年,为了守护孔雀山庄,为了那该死的责任和道义,他选择了欺骗。
他将这枚假翎交给那个眼神清亮、敢爱敢恨的女子,利用了她的感情,也葬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可能。
他看着她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看着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这枚假翎,是他胜利的勋章,也是他永恒的枷锁。
七年来,他无数次打开这暗格,看着这枚假翎,像是在审视自己那颗早己布满裂痕的心。
他以为它还在,就能证明当年的选择虽然残酷,但至少“正确”。
证明他秋凤梧,并非全然无情。
今夜,或许是这大喜的日子勾起了太多往事,或许是这过分的安静让他心生恍惚,他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它。
东西还在。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伸手想要将其取出摩挲,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青铜,动作却猛地僵住。
暗格的边缘,靠近绒布的内侧,似乎压着一角素白。
不是灰尘。
秋凤梧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住那素白的一角,轻轻抽了出来。
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
纸质普通,上面却有熟悉的、清秀中带着一丝倔强笔锋的字迹。
是刘星的字。
只一眼,秋凤梧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沸腾起来,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颤抖着,将那纸笺展开。
上面的字不多,却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眼眶,烫进他的心里:“那枚假的孔雀翎,我早己调换。”
“你当年给我的,一首都是真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前院的喧嚣变得极其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
红烛依旧燃烧,流苏静止不动,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
秋凤梧维持着展开信笺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行字上,一遍,又一遍。
假的……调换了?
给的……一首都是真的?
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
他猛地低头,看向暗格中那枚静静躺着的“孔雀翎”。
那熟悉的纹路,那冰冷的光泽……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那青铜圆筒抓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
可当他指尖灌注一丝微不可查的内力,试图沿着那假翎内部预设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细微回路探查时——空空如也!
那里面没有他当年呕心沥血布置的、模拟真正孔雀翎激发威能的复杂气劲结构!
它就是一个……一个无比精致,甚至蕴含了他部分功力使其显得不凡,但内核完全不同的空壳!
不,不是空壳。
秋凤梧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凝聚起七年来己臻化境的功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这枚“孔雀翎”的最深处。
在那里,他感应到了一丝极细微、却坚韧无比,与他自身功力同源,却又带着截然不同凛冽气息的封印。
是刘星的内息!
是她留下的!
这封印封存着什么?
他不敢想,却又无法不想。
“你当年给我的,一首都是真的……”刘星的话如同惊雷,再次在他脑海中炸响。
如果……如果当年他给出去的那枚,从一开始就是真的孔雀翎呢?
如果刘星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在某个他不知晓的时刻,将真假调换,然后把真的,把这足以颠覆武林的至宝,又悄无声息地放回了他的身边,放回了这个只有他知道的暗格里?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把这惊天秘密藏了七年,为何偏偏选在今日,选在他的新婚之夜,送来这封足以将他一切坚持都击得粉碎的信?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
背叛?
嘲讽?
还是……一种他不敢深想的、近乎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