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寒露后的第一个星期一。
南江大学图书馆刚开门，玻璃门里涌出空调的冷雾，像一层薄薄的冰纱。
宋晴把学生证贴到闸机上，"滴"一声，闸门开。
她钻进去，薄荷绿卫衣的帽子还扣在头上，像颗偷偷滚进来的松果。
她要找《现代文学批评导论》，专业老师列的参考书，馆藏显示"三楼北区A架"。
可三楼北区书架高得像城墙，最上层需要踮脚、跳、甚至祈祷。
宋晴仰头，目光顺着书脊爬上去，停在那本灰蓝色封皮上——位置高得过分，像故意逗她。
她左顾右盼，附近没有梯凳，也没有路人。
只好把背包放到脚边，踮脚，伸手，指尖离书脊还差两指宽。
再踮，整个人几乎扒在书架上，书仍纹丝不动。
忽然，背后覆上一片阴影，一只手臂从她耳侧伸过，轻轻松松捏住那本书，"唰"地抽出。
动作太轻，连尘埃都没惊动。
宋晴回头，鼻尖差点撞到对方锁骨。
冷杉气息先一步落下，像雪夜里的路灯，清冽又疏离。
——顾夜曦。
他今天穿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边缘露出一点凌乱的发梢，眼底有淡淡的青，似乎昨晚没睡。
"是这本吗？
"他问，声音低而稳，像深夜实验室的电流。
宋晴愣了半秒，连忙点头："谢谢。
"书递到她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碰到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凉得她心口一颤。
顾夜曦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抬眸扫了眼书架最高层，淡淡问："还要吗？
"宋晴顺着他视线望去——上面还有一排《叙事学与伦理》，灰白书脊，像一列高冷士兵。
她"嗯"了一声："要最左边那本。
"他伸手，又轻松摘下，递给她。
两次帮忙，前后不过十秒，宋晴却觉得空气被拉得绵长，像橡皮糖，甜得发慌。
她抱紧两本书，没话找话："你也来借书？
""还书。
"顾夜曦抬了抬左手，她才注意到他拎着一只深蓝色帆布袋，鼓囊囊的，棱角分明，像塞了几块砖。
"物理类的？
""嗯，量子光学。
"宋晴吐舌："听名字就头疼。
"顾夜曦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问："上次军训，还晕吗？
""早没事了。
"她笑，眼睛弯成月牙，"那天谢谢你啊，还没请你喝奶茶。
""不用。
"他顿了顿，补一句，"我不喜欢甜的。
"宋晴"哦"了一声，心里的小算盘噼啪响：不喜欢甜的，那喜欢什么？
两人并肩往借阅台走。
过道窄，书架高，灯光从头顶压下来，把影子钉在地板上，一长一短，偶尔重叠。
宋晴数着步子，故意放慢半拍，让影子先相遇。
借阅台前排了队，轮到他们时，管理员扫条码，机器"滴滴"响。
宋晴摸向口袋，脸色一变——校园卡不在。
她尴尬地冲管理员笑："稍等，我找找。
"翻完卫衣口袋，又蹲下去翻背包，夹层、侧袋、笔盒，甚至把耳机线都拆出来，还是没有。
后面队伍开始骚动。
顾夜曦从上衣口袋抽出一张卡，"刷我的。
"管理员抬头看他，又看宋晴，嘴角浮起暧昧弧度。
宋晴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先回去拿——""后面很多人。
"他把卡贴上去，动作干脆，像在做实验——不容失败，也不容拒绝。
机器吐出凭条，他捏住，连同两本书一起 递给她："下周三前还。
"宋晴抱着书，耳根发烫："我微信转你押金。
""不用。
""那怎么行——"顾夜曦沉默两秒，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递到她面前。
屏幕亮白，像一束冷光劈头落下。
宋晴慌慌张张扫了，跳出的界面却只是添加好友，不是收款码。
"加好友，"他声音低低的，"以后还我。
"以后？
宋晴心口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得她差点打喷嚏。
出图书馆，风带着桂花香扑面而来。
十月阳光不烈，却晃眼。
宋晴把书抱在胸前，小跑两步追上他："顾夜曦，你一般几点来图书馆？
""不一定。
""那……下次我要是找不到书，能发消息问你吗？
"他脚步慢下来，侧头看她。
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金，鼻尖有细小的汗珠，唇角却翘着，随时会开出花来。
"可以。
"他说。
宋晴得了圣旨，笑得比桂花还甜："那说定了！
"走到分岔路口，一条通往物理楼，一条通往松园宿舍。
顾夜曦朝左，宋晴往右。
她走出几步，回头喊："顾夜曦——"他停住，没回头，只微微侧肩。
"上次你说不喜欢甜的，那喜欢什么？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他却听清了，想了想，答："黑咖啡，苦一点。
"宋晴把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一遍，像背下一道咒语，然后挥手："知道啦，再见！
"顾夜曦继续往前走，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浅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傍晚，宋晴回寝室。
苏眠正敷面膜，见她抱书进来，挑眉："去图书馆勾搭大神了？
"宋晴把书往桌上一放，笑得像偷到油的小老鼠："他帮我借书，还加微信了。
""谁？
""顾夜曦。
"苏眠"嗷"一声扑过来，面膜皱成一张抽象画："快，从实招来！
"宋晴把经过复述一遍，当然，省略了心跳频率与影子的小心思。
苏眠听完，拍床定论："下周三还书，你约他一起去，顺便请他喝黑咖啡。
""黑咖啡好苦。
""苦才记得住啊，小笨蛋。
"宋晴抱着枕头滚了一圈，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那我请他喝最苦最苦的。
"夜里十点，物理学院实验室。
顾夜曦换好白大褂，调激光器，光斑在墙面上跳动，像一颗焦躁的小星球。
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宋晴今天谢谢你啦！
下周三还书，一起去？
我请你喝黑咖啡。
屏幕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拇指悬在键盘上，半晌，敲下一行字：好。
发送完毕，他把手机扣回桌面，低头继续调光路，却忽然发现——示波器上的波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同一时刻，宋晴趴在寝室阳台。
夜风带着桂花香，吹得她睡衣袖口猎猎作响。
她低头看微信，屏幕停留在那个极简的"好"字，像宇宙里唯一发亮的星。
她伸手，指尖去触那颗星，风从指缝穿过，凉丝丝的。
月亮悬在图书馆的飞檐上，像一盏巨大的灯，照着她偷偷许下的愿望——下周三，黑咖啡，要苦一点，也要久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