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记忆中属于道康亲王的那种,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疏离与高傲的语气说道。
桐谷健二放下水杯,再次首视着他。
“殿下,恕我冒昧。”
“您为何会出现在交火的最前沿?
按照原定计划,您应该在后方司令部进行视察。”
问题来了。
尖锐,首接,毫不留情。
道康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那位倒霉亲王的记忆。
樱羽宫道康,一个被军国主义思想洗脑的热血青年,同时又对皇室的繁文缛节感到厌烦。
他渴望真正的“荣耀”,渴望亲眼见证“大日本帝国”的武功。
于是,他不顾侍从官的阻拦,偷偷跑到了离前线最近的观察哨。
然后……就被李云龙的部下一枪撂倒。
一个完美的、找死的理由。
道康的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痛苦与倔强的神情。
“我……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帝国勇士的奋战……”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任性。
“待在后方听那些无聊的战报,和在东京的皇居里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桐谷健二审视的目光,望向昏黄的帐篷顶。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当一个被供奉起来的摆设。”
这番话,完全符合一个涉世未深、满腔热血却又极度自负的年轻皇室的形象。
桐谷健二沉默了片刻。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马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将两人的影子在帆布上拉得忽长忽短。
“您的勇气令人敬佩,殿下。”
桐谷健二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但是,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您的身体里,流淌着神的血脉。”
他顿了顿,镜片反射着灯火,闪过一道冷光。
“这次的意外,我会彻查到底。
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您安全的人,都将被清除。”
这句话,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道康的脖子。
他是在警告。
警告所有潜在的威胁,或许……也包括眼前这个刚刚“失常”的亲王殿下。
道康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属于亲王的傲慢。
他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虚弱而嘲讽的笑容。
“少佐,你是在怀疑我的卫兵吗?”
“还是说,你觉得支那人的子弹,会因为我的身份就绕道而行?”
他故意表现出被冒犯的愤怒,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让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冷汗涔涔。
这副凄惨的模样,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桐谷健二立刻微微躬身。
“请恕罪,殿下,我绝无此意。”
“请您安心休养,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他深深地看了道康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怀疑,但最终还是被恭敬所掩盖。
说完,他便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帐篷。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寒气。
帐篷内,只剩下道康自己。
确认桐谷健二走远后,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刚刚短短几分钟的交锋,比跑一场五公里越野还要累。
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过关了。
桐谷健二那样的猎犬,一旦闻到血腥味,就绝不会轻易松口。
他会像影子一样,时刻监视着自己。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缓缓将他淹没。
回不去了。
他永远地被困在了这个时代,困在了这具属于侵略者的躯壳里。
他该怎么办?
像真正的樱羽宫道康一样,成为日本侵华战争的一面旗帜?
不。
杨道康的灵魂在嘶吼,在抗拒。
他的骨子里,流的是炎黄的血。
他死,也不能让这具身体,去沾染同胞的鲜血。
可是,他能做什么?
***?
那太便宜这帮鬼子了。
逃跑?
一个身负重伤的日本亲王,在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能跑到哪里去?
窗外的风声,夹杂着远处隐约的炮火声,钻进他的耳朵。
疼痛,迷茫,愤怒,不甘……无数种情绪在他的胸中翻涌,最后,却都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
就在这片冰冷的死寂中,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野草般破土而出。
他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历史课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黑白照片,那些关于这场战争的冰冷数字。
三千五百万同胞的伤亡。
他现在是樱羽宫道康。
一个日本亲王。
一个能接触到敌人核心机密的身份。
一个……完美的,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它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茫与绝望。
心脏,在胸腔里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危险与使命感的亢奋。
对。
杨道康己经死了。
从现在起,活下来的是樱羽宫道康。
一个潜伏在敌人心脏的幽灵。
他要用这个身份,为那些死去的同胞做点什么。
他要亲手,将这面他们引以为傲的太阳旗,扯下来,狠狠地踩在脚下。
道康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眼神被一抹钢铁般的坚毅所取代。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属于日本亲王的手。
从今天起,这双手,将为华夏而战。
帐篷的门帘再次被掀开。
一名身材娇小的日本女护士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她不敢抬头,只是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木箱上,深深地鞠躬。
“殿下,请用药。”
道康收敛起所有的锋芒,重新变回那个虚弱而高贵的亲王殿下。
他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放下吧。”
护士如蒙大赦,再次鞠躬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道康看着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汤,目光深邃。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