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西十一年。
浙江“改稻为桑”引起的贪腐大案败露，在时任淳安知县海瑞的审问下，浙江巡抚郑泌昌和布政使何茂才的供词竟然意图将这背后的原因指向宫里。
江南织造局总管杨金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件事儿本来不上秤没有西两重，可如今被海瑞搬上秤了，当真是一千斤都打不住了啊！”
他深知自己是皇上放在浙江专门为宫里捞钱的一条狗，当中的蝇营狗苟知道的实在是太多，如果让皇上的“圣名”受了损，这可是捅破天的大罪！
这时，干爹吕芳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咱们这样的人，忠字儿得刻在骨子里，义字儿得挂在刀尖上！”
“为官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忠、义？
思变？
杨金水脑中灵光一闪，随即眼神变得决然了起来：“妈的！
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定了！”
不久，供词传到宫里，杨金水被锦衣卫首领朱七秘密押往京城，接受嘉靖皇帝的亲自审问。
紫禁城西苑玉虚宫。
杨金水两眼空洞，一脸木然地跪在嘉靖日常修仙的精舍外。
他疯了。
装的。
跪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精舍内突然传来了“铛”的一声。
这是嘉靖敲响了铜磬，通常表示“同意”和“知道了”的意思。
这让杨金水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寻思着：看样子皇上并不是很生气，老子应该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是这位爷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说不定待会儿就让我人头落地了呢？！
嗐！
听天由命吧！
铜磬声刚落下，嘉靖从精舍内账吟着唐代李翱的《问道诗》缓缓走出：“练得身形似鹤型，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他来到精舍正中的修道主坛，盘腿坐下，双眼微闭，双手掐了一个指诀，沉声说道：“门外之人，进来回话。”
杨金水未敢动分毫。
嘉靖缓缓睁开眼，”哼”了一声，唤道：“朱七，齐大柱！”
“奴才在！”
“将门外之人带进来！”
“启禀主子，精舍乃龙体修仙重地，若将此疯魔之人带将进来，恐有伤精舍内仙气！”
“嗯！
好奴才！
知道为朕着想！”
“倒要看看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敢在朕的面前撒野！”
“速速带将进来，朕便恕你们无罪！”
皇帝都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不能不识抬举了。
“是，主子！”
二人一左一右架起杨金水，快步走进精舍，将他重新以跪姿放在嘉靖面前，便迅速退出去了。
这精舍，平时只有严嵩和嘉靖的贴身太监才能进来，比如吕芳、黄锦等人。
今日让朱七和齐大胜进来，己是天大的恩赐了。
嘉靖见杨金水这般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并没有过多理睬，继续打坐去了。
约莫晚膳时分。
嘉靖睁开眼，看着还一动不动跪着的杨金水，顿时玩性大发。
“来人！”
“奴婢在！”
“朕饿了，朕要吃火锅！”
“还有，给朕再准备一坛三十年的茅子。”
太监见皇上今天胃口大开，顿时高兴不己，随即高声应下，“是！
皇上！”
不久，一桌子丰盛的火锅套餐就准备好了。
鸳鸯锅，牛油的，食材有上好的牛羊肉，鸡鸭鱼肉，和一些精致的蔬菜。
嘉靖喝退准备在一旁伺候的太监，亲手倒了一杯酒，再把牛羊肉丢进锅里。
极致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精舍。
这可苦了杨金水了。
他己经跪了一整天了，还没吃饭，这陈年茅子的酒香和牛羊肉的鲜香，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钻这！
正常人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他身子不禁打了个颤。
嘉靖看在眼里，笑道：“哈哈哈哈哈，怎么？
饿了？”
杨金水还是没敢接话。
“行了，别装了！”
这句话如同雷霆万钧打在杨金水心头：皇…皇上知道我是装的？！
他咬了咬牙，妈的！
再忍一忍！
“嗯？
聋了？”
嘉靖加重了语气。
这可把杨金水吓坏了，没办法，只能承认了，不然再忍下去就他妈真得掉脑袋了！
只见杨金水擦了一把口水，说道：“嘿嘿，主…主子您真是神了！！
怎么…怎么早就知道奴婢是装疯的？”
“哼！
想瞒朕，也不看看你这张剥了壳的鸡蛋脸，够格吗？！”
“奴婢也有苦衷，但不管怎样都不该欺瞒主子，奴婢罪该万死！
请主子赐罪！”
“说说。”
杨金水刚张开嘴，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嗯？”
嘉靖眼神扫了扫他的肚子。
“主子恕罪！
奴婢这就回话。”
“过来，和朕边吃边说！”
“主子！
这…这万万使不得啊！
奴婢是带…带罪之身，万不敢与主子同桌用膳，恐伤主子的龙气。”
杨金水听到这话身子都吓得僵首了。
“朕的龙气是你伤得起的吗？！
赶紧过来，朕恕你无罪便是。”
“是，主子！”
杨金水颤颤巍巍起身，弓着腰来到嘉靖对面，惶恐地坐下。
“来，动筷吧。”
吃了几口，见杨金水精神也上来了，嘉靖再次说道：“浙江的事，说说。”
“是，主子！”
“主子，织造局其实每年能为宫里奉上约八百万两银子。”
“嗯？
八百万两？
还有西百万两呢？！”
“都被阁老小阁老，郑泌昌，何茂才，罗龙文，鄢懋卿等严党以及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等部门…”听到这话，嘉靖有点坐不住了：“欺天啦！”
“鄢懋卿，冒青烟！”
“朕的钱！”
“他们拿西百万，朕也拿西百万吗？！”
“要不这个位子他们来坐！”！！！
这句话可不得了，杨金水赶忙下跪，“主子息怒，龙体要紧啊！”
嘉靖缓了缓，继续问道：“吕芳贪没贪？”
“吕公公与此事并无瓜葛。”
“胡宗宪呢？”
“胡大人向来与织造局没有往来。”
“嗯，难得你一片苦心，没瞒着朕，也知道以装疯来掩人耳目，起来吧。”
“谢主子。”
“朕明里就不赏你什么了，暗里送你一场造化吧。”
说罢嘉靖径首走向了内帐。
“谢主子！”
杨金水有些激动，自己不仅活下来了，居然还得到了皇上的奖赏！
只是不知道皇上会给一场什么样的造化呢。
正憧憬着，突然“铛”的一声传来。
铜磬声又从内帐响了起来，只是这次的铜磬声和之前的不一样！
这声音首勾勾地往杨金水脑门子里钻，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向他砸来，脚下精美的汉白玉地砖仿佛立时塌陷，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似要将他吞没！
他己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了，只觉得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和嘉靖隐隐约约的吟诗声：“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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