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万古不化的积雪覆盖着连绵的山脉,天地间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白。
寒风如刀,卷起细碎的雪沫,在空中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幕。
这里没有飞鸟,没有走兽,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唯有永恒的寂静统治着一切。
在这片绝迹之地的深处,有一方被神力庇护的温泉,氤氲着与周遭严寒格格不入的暖意。
雾气缭绕中,一个素白的身影***其间。
白九灵缓缓睁开眼,眸色是极淡的琉璃色,映着满世冰雪,更显得清冷彻骨。
她墨黑的长发未绾未系,流泻而下,与素白如雪的衣裙几乎融为一体。
她的容貌是一种超越了世俗、近乎神性的绝美,却因长年浸染在这片苦寒之地,而镀上了一层生人勿近的疏离。
温热的泉水没过她莹白的肩头,水波荡漾间,隐约可见几道淡淡的旧伤痕——那是漫长修行路上留下的印记。
她微微抬手,指尖萦绕的灵气便乖巧地聚拢,如月华般温顺。
这片亘古的寂静,被一声极轻微的叹息打破。
“还是…不行么。”
她卡在第八尾的瓶颈己近百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窗纸,能窥见其后的无上玄妙,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位列仙班,摆脱这“妖”的宿命,是她自诞生灵智以来唯一的执念。
她正阖目凝神,引导着天地间至纯的灵气在经脉中周天运转。
身为天地间唯一的九尾天狐,她自灵气中诞生,与这雪山同呼吸了近千年。
修行,是她唯一的使命,位列仙班,摆脱妖物卑贱的宿命,是她唯一的执念。
忽然,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
那双清冷的眸子望向南方天际,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正当她准备再次入定,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感悟时,一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骤然扰乱了此地纯粹的灵流。
那不是风雪的气息。
是……血腥味。
不对劲。
并非听到,也非闻到,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天地灵脉的震颤。
风中传来的,不再是纯粹的冰雪气息,而是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召唤?
那感觉极其微弱,像濒死小兽的哀鸣,带着绝望的血腥气,却又奇异地牵动着她的心绪。
浓重得令人作呕,其间还夹杂着一种她从未听过、却能让灵魂为之震颤的——悲鸣与哀求,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首接响彻在她的心间。
白九灵蓦然抬头,雪白的长发与衣袂在风中猎猎飞舞。
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悸动。
她微微蹙眉,对自己这片刻的分神感到不悦。
清修千年,心湖早己古井无波,何事能扰她灵台?
正当她准备摒弃杂念,重新入定时——“啧,好重的血光之气,冲了老夫的药香。”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雪山的寂静。
白九灵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抬眼望去,只见温泉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布衣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红润,精神矍铄,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油光发亮的朱红色药葫芦,与他朴素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雪山融为一体,了无痕迹。
能悄无声息地穿过她布下的结界,此人绝非凡俗。
白九灵缓缓自水中起身,素手一扬,岸边一件月白色的长裙便自动飞来,严丝合缝地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隔绝了所有寒气与水汽。
她赤足踏在积雪上,却未留下丝毫印记,清冷的嗓音如同冰泉相击:“你是何人?”
老者,正是药王孙思邈。
他呵呵一笑,浑浊却睿智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说道:“好一只灵蕴内藏的九尾天狐,难怪能在这绝地修行。
可惜啊可惜,灵台蒙尘,卡在这化仙的最后一步,有些年头了吧?”
白九灵瞳孔微缩。
对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根脚和困境。
孙思邈不理会她的戒备,抬手指向南边,那是让她心神不宁的方向:“那边,杀戮正盛,死气冲天。
怨气与求救声顺着地脉灵流都能传到这里,扰你清修,也不奇怪。”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对白九灵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生灵涂炭,总归是……不太好看。
老夫嘛,哪里有病痛伤亡,就去哪里凑个热闹。”
白九灵沉默片刻,那丝萦绕不去的召唤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幻象。
她看向孙思邈:“你要去哪里?”
“自然。”
孙思邈拍了拍身后的药葫芦,“救死扶伤,是老夫的本分。”
白九灵低头,看着自己莹白修长,曾施展过些许粗浅治疗法术的双手,又想起那困扰她百年的修行瓶颈,以及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
一个念头如同雪原上的星火,骤然点亮。
她抬起眼,目光中的清冷未退,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向前一步,对着孙思邈,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开口:“我跟你去。
并且……请您收我为徒,教我医术。”
孙思邈闻言,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饶有兴致地问:“哦?
你这小狐狸,不想着早日成仙,学这凡间医术作甚?”
白九灵迎着他不带恶意的审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仙道渺茫,医道实在。
若连眼前垂死之伤都束手无策,谈何参悟天地长生?
请您成全。”
风雪不知何时己停歇,昆仑雪寂,仿佛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而远方的战场上,一场相遇,正悄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