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无休止的混沌，是沈墨瞳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感知。
不是温暖，不是爱抚，而是汹涌而来的、破碎的色块与尖锐的鸣响。
光线是刺痛的，声音是扭曲的，唯有沉睡时，那片虚无的黑暗才显得仁慈。
首到那一天，她被一双稳定而略显粗糙的手抱起来。
那双手的主人，是她的父亲，沈氏帝国的掌舵人沈天擎。
就在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一股不属于她的庞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她的意识。
不是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
会议室里冰冷的对峙，签字笔下关乎数千人命运的决断，深夜书房里凝视窗外时无人可诉的疲惫，还有……当他第一次抱起她时，那转瞬即逝的、试图冲破一切理智的、一丝微弱的暖意。
沈墨瞳愣住了。
她那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本能地开始梳理这陌生的感觉。
混沌开始退却，世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她面前变得清晰起来。
她明白了，是触摸，是钥匙。
能打开附着在人与物之上，那些看不见的印记。
她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接收器。
她开始“阅读”。
富丽堂皇的沈家别墅，在沈墨瞳的感知里，是一座由无数记忆碎片堆砌而成的、喧闹而冰冷的宫殿。
乳母张妈抱着她时，她尝到的是对远方生病儿子的浓烈担忧，混合着对这份高薪工作的珍惜，那味道像隔夜的甜粥，甜腻下是微微的酸涩。
比她年长二十五岁的大哥沈墨，己是律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来看她时，总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淡淡的薄荷与纸张油墨的气息。
当他用修长的手指逗弄她的下巴时，沈墨瞳“读”到的是被精心计算的日程、对某个案件必胜的决心，以及一种源于责任但流于表面的关怀。
像一杯标准水温的咖啡，提神，但却没有温度。
比她年长十五岁的二姐沈墨言，那时还是警校的学生，身上总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
她来看沈墨瞳时最是活泼，会捏着她的小手，叽叽喳喳说着警校的趣事。
通过她的触碰，沈墨瞳感受到的是蓬勃的朝气、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一种未经世事磨炼的、纯粹的热情。
像夏日正午的阳光，明亮，甚至有些灼人。
而她的母亲，那位优雅的董事长夫人洛芸，给予的拥抱总是轻柔而短暂。
伴随而来的，是高级香水的芬芳底下，掩盖不住对集团股价波动的焦虑，以及对维持家族完美形象的超乎一切的努力。
沈墨瞳静静地观察着，吸收着。
她像一个闯入他人内心剧场的无声观众，观看着一幕幕不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
她学会了沉默，因为无人可诉。
她那双过于漆黑和平静的眸子，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不哭，不闹，也……不笑。
在她五个月大的某个午后，一场为庆祝沈墨言警校考核优异的家庭派对在别墅花园举行。
沈墨瞳被安置在婴儿车里，位于一株繁茂的玉兰树下，她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光斑在眼前晃动，隔绝于那份属于成人的喧嚣。
一位新来的年轻小保姆被指派来照看她。
女孩显然有些紧张，生怕出一点差错。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奶瓶，试了试温度，然后俯身，准备喂食。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沈墨瞳嘴唇的刹那，或许是太过紧张，她的指尖先一步碰到了沈墨瞳胸前别着的一块软玉生肖挂坠——那是奶奶给的礼物。
瞬间，一股黑暗、充满恐惧与贪婪的记忆碎片，顺着那触碰，猛地钻入了沈墨瞳的意识。
……黑暗中急促的喘息……老人床头柜被拉开的抽屉……颤抖的手抓起几件金饰塞进口袋……身后传来咳嗽声时的惊惶回头……还有得手后，看着赃物时那种混合着羞愧与狂喜的剧烈心跳……“偷窃”。
这个词汇的概念，连同其带来的全部负面情绪，如同寒冷的冰锥，刺入沈墨瞳纯净的感知。
“哇——！”
一首沉默的婴儿，爆发出出生以来最凄厉、最持久的啼哭。
那哭声并非源于生理需求，而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恶”所冲击的本能反应。
小保姆吓得手足无措，连连安抚却毫无作用。
周围的宾客被惊动，纷纷侧目。
沈墨言第一个冲过来，心疼地把妹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洛芸也快步走来，眉头微蹙，检查着孩子是否不适。
只有沈墨瞳知道原因。
她的哭声渐渐止歇，不是因为安抚，而是因为她强行切断了那感知的锁链，将所有的精神内收，蜷缩进自己意识的深处。
她变得更加沉默，那双眼睛看向小保姆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派对结束后第三天，那名小保姆就被辞退了。
理由是被监控拍到试图将宴会用的银制小勺藏进口袋。
没有人将这件事与沈墨瞳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哭联系起来。
夜深人静。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沈墨瞳的婴儿床上。
所有人都己睡去，别墅陷入一片沉寂。
她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白天的经历，像一道深刻的烙印。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种“天赋”所连接的世界，并不仅仅有疲惫、焦虑或热情，还有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
她能“阅读”记忆，但这能力似乎是一把双刃剑。
那些不属于她的情感，尤其是强烈的负面情感，会真实地伤害到她。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是父亲沈天擎。
他似乎是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脸上带着疲惫。
他放轻脚步走到婴儿床边，默默地凝视着沉睡（他以为）中的小女儿。
片刻后，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极其轻柔地用指背，蹭了蹭沈墨瞳的脸颊。
没有商业帝国的沉重，没有决策的冰冷。
这一次，涌入沈墨瞳意识的，只有一片深沉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怜爱，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这份纯粹的情感，暂时驱散了白天残留的寒意。
然而，父亲的担忧是什么？
他是否也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同寻常？
沈墨瞳无法询问。
她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温暖，同时，一个模糊的认知在她心中形成：这个世界，远比她看到的、听到的，要复杂得多。
而她这条依靠“触摸”来认知世界的路，注定布满未知与荆棘。
月光下，婴儿沈墨瞳的眼中，闪过一丝远超她生理年龄的、深沉的思虑。
这条注定孤独而漫长的路，她才刚刚踏出第一步。
前方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风景与风暴？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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