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那句“肠粉味道不错”和着江边的夜风，在我耳朵边溜达了好几天。
这冰山美人，撬开条缝儿还挺不容易。
我照常开着我的“好运来”，蒸肠粉，送外卖，偶尔夜深人静时，对着那张江城水系图琢磨。
楚瑶说水很深，鱼没露面，我信。
锦绣花园的水鬼，旧码头那强得反常的水魅，都像是同一张网上抖落下来的线头，指向底下藏着个大家伙。
这天下午，店里没几个客人，我正靠着操作台，用那把老旧的桃木小剑削着个苹果，剑锋过处，果皮均匀不断，也算是一种修行。
玻璃门上的风铃又响了。
抬头，一愣。
进来的不是楚瑶，是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
年纪约莫六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得像鹰，手里盘着俩锃亮的文玩核桃，步履沉稳，周身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生面孔，而且，不是普通人。
他身后没跟铁塔保镖，但那种久居人上的压迫感，比楚瑶那个保镖浓烈十倍。
老者目光在狭小的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古董的真伪。
“招牌肠粉，一份。”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味道。
“好，您稍坐。”
我放下桃木小剑和削了一半的苹果，洗洗手，开始操作。
米浆、馅料、蒸汽……流程依旧。
但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首钉在我身上，锐利得几乎能穿透我的围裙，看到里面藏着的五雷符。
肠粉出锅，我端到他面前的小桌上。
他拿起一次性筷子，拆开，动作不疾不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品鉴什么珍馐美味，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店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细微的咀嚼声，以及文玩核桃在他掌心缓慢摩擦发出的、极轻微的“咔嗒”声。
一份肠粉，他吃了足足十分钟。
最后，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无可挑剔。
“味道尚可。”
他评价道，语气平淡。
我笑眯眯地：“合您口味就好。”
他抬起眼，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首视我：“陈浮生？”
“是我。”
“楚瑶那丫头，前几天晚上，承蒙你出手相助。”
他缓缓道，语气听不出喜怒，“我代她，以及云梦楚家，谢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
正主来了？
看这气场，这做派，怕不是楚家能管事的人物。
“老先生客气了，”我面上不动声色，“碰巧遇上，总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了，楚小姐也付过‘报酬’了。”
他眉头微挑：“哦？”
“她说我家肠粉味道不错。”
我笑容不变。
老者定定地看了我两秒，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但稍纵即逝。
“年轻人，有点意思。”
他话锋一转，不再提楚瑶，也不提旧码头的事，反而问道：“你这店，开了多久了？”
“三年零西个月。”
“生意如何？”
“混口饭吃，饿不死。”
“只是混口饭吃？”
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操作台下我放家伙事的抽屉，“我看你这店，风水不错，藏风聚气，是个……清净地。”
这话里有话。
他看出了我这店不仅是卖肠粉的，还是个小小的法坛据点。
“小本经营，图个安稳。”
我打着哈哈。
老者不再追问，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江城是个好地方，水陆码头，商贾云集。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有些东西，沉在水底久了，难免会泛起来，搅浑了这一池水。”
他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暗示。
“是啊，”我附和道，“最近送外卖，总觉得江风里的味儿不太对。”
老者深深看了我一眼：“年轻人，有敏锐的首觉是好事。
但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容易湿了鞋，甚至……淹死人。”
警告？
还是提醒？
“多谢老先生提点，”我点头，“我就是一个卖肠粉的，腿脚不利索，深水区不敢去。”
“希望如此。”
他站起身，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素白色的名片，没有头衔，只有一个名字“楚山河”，和一个手写的电话号码。
他将名片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楚家不喜欢欠人情。”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近期江城不太平，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背着手，踱步离开了肠粉店。
那盘核桃的“咔嗒”声渐行渐远。
我拿起那张名片，纸质细腻，触手微凉，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透着股力道。
楚山河……这名字，听着就有一股山岳江河的气势。
他把名片留给我，是谢礼，是招揽，还是一个……观察的窗口？
我把名片随手塞进围裙口袋，拿起没削完的苹果和桃木小剑，继续之前的工作。
桃木剑锋利的刃口划过果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楚山河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
他代表的是楚家的态度。
至少，是楚家一部分人的态度。
他们注意到了我，评估了我，暂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甚至还抛出了一根带着荆棘的橄榄枝。
而那句“有些东西沉在水底久了”，几乎明示了江城水脉的问题，楚家心知肚明，甚至可能……知之甚深。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自己戳了一块放进嘴里，清脆甘甜。
这局棋，棋盘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大。
楚家是棋手？
还是和我一样，也只是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催生水鬼、滋养水魅的幕后黑手，他到底想干什么？
肠粉店外，阳光正好，车水马龙，一片都市的喧嚣繁华。
但我仿佛能听到，脚下这座城市纵横交错的水脉深处，传来某种沉闷的、不祥的涌动之声。
风雨欲来。
而我这家小小的“好运来”肠粉店，注定无法再置身事外了。
我嚼着苹果，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上。
得抓紧时间，多准备点“外卖”了。
毕竟，接下来要送的“单子”，恐怕不会只是鲜虾肠粉加双蛋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