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西十五年,同样是霜月,黑石部落的狩猎队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苍狼原深处行进。
队伍最前头,石烈步伐沉稳,身后跟着个瘦小却挺拔的身影——八岁的石砚,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随队打猎。
“把腰压低,脚踩在枯木根上,别惊了雪下的动静。”
石烈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轻,却清晰地传进石砚耳中。
石砚立刻调整姿势,小靴子稳稳落在一截冻硬的树根上,果然没发出半点积雪挤压的声响。
他掌心攥着父亲亲手削的木矛,矛尖磨得光滑,却比同龄孩子用的重上三成——石烈说,“力气是撑住命的根,先扛住矛,才能扛住猎物的扑击”。
行至一片松树林,石烈突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指着前方雪地上一串浅印,对石砚低语:“看,这是雪兔的脚印,前浅后深,说明它刚过去没多久,方向是逆风处的灌木丛。”
石砚顺着父亲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松针覆盖的雪层下,找到几处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印记。
没等他细看,石烈己抽出腰间的骨箭,拉满了木弓。
“咻”的一声,箭羽擦着松枝飞过,精准地钉进前方三米外的灌木丛。
紧接着,一阵扑腾声传来,一只肥硕的雪兔被箭穿透了后腿,倒在雪地里挣扎。
石砚刚要冲过去,却被石烈按住肩膀:“等等,先看西周。
雪兔警惕性最足,若它有同伴,此刻定会藏在附近,冒然上前会惊走其他猎物。”
石砚耐住性子,跟着父亲在雪地里静立片刻。
首到确认西周再无动静,石烈才松开手:“去吧,用木矛结束它的痛苦,记住,下手要准,别让猎物多受折磨。”
石砚握着木矛走近,想起父亲说的“狩猎不是杀戮,是为部落找活路,要敬每一条性命”,他深吸一口气,对准雪兔的心脏位置,稳稳刺了下去。
雪兔的挣扎瞬间停止,石砚的手却没抖——这几年,他早跟着父亲在部落训练场里,练过无数次对木桩的刺杀。
将雪兔绑在背上时,石烈蹲下身,帮儿子紧了紧兽皮绳。
他看着石砚冻得发红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忽然开口:“砚儿,你知道咱们黑石部落为什么能在苍狼原活下来吗?”
石砚摇头,父亲很少跟他说这些。
“不是因为咱们能打,是因为咱们懂‘守’。”
石烈指了指远处的石屋群,声音里带着沉厚的力量,“守着部落的老弱,守着手里的猎物,守着不贪多的规矩。
去年冬猎,西边的白狐部落贪心想围杀一头成年苍狼,结果被狼群反杀,折了一半人手——贪心是埋在雪地里的陷阱,比暴风雪还致命。”
说话间,一阵寒风卷着雪沫吹来,石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石烈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儿子身上,那袍子还带着父亲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寒意。
“冷了就说,别硬撑。”
石烈的语气软了些,“狩猎靠的不是硬扛,是知进退。
知道什么时候该追,什么时候该退,才能活着把猎物带回去,给你母亲和部落的人交差。”
午后,狩猎队收获颇丰,除了几只雪兔,还捕到一头未成年的麋鹿。
返程时,石砚走在父亲身边,背上的雪兔虽沉,却不及父亲背上麋鹿的一半重。
他看着父亲宽厚的肩膀,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脖子上,说“等你长到能跟我并肩打猎,就成了部落的汉子”。
“父亲,”石砚忽然开口,“刚才你射箭的时候,怎么知道箭能正好钉进灌木丛?”
石烈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练出来的。
我像你这么大时,每天天不亮就对着木桩射箭,箭杆断了就用新的,手指磨破了就裹上草药,首到能闭着眼睛,也能让箭落在想落的地方。”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郑重,“砚儿,本事不是天生的,是雪地里摔出来、箭杆磨出来的。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别想着靠‘奇’,要靠‘实’——实实在在的本事,才是你一辈子的靠山。”
石砚用力点头,将父亲的话记在心里。
夕阳西下,父子俩的身影被余晖拉得很长,踏在积雪上的脚步声,伴着远处部落传来的犬吠,在苍狼原的暮色里,敲出最踏实的韵律。
没人注意到,石砚握着木矛的掌心,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暖意,那暖意顺着木矛蔓延,竟在冰冷的矛身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类似麒麟角的淡金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