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骸照北冥

大溍，泰安二年，一个冬季寻常却又透着几分静谧的夜晚。

国都天阙城的城墙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似黑暗中摇曳的烛火，仔细瞧去，原来是守城的士兵们正围聚在炭火盆旁，试图借这微弱的暖意抵御那刺骨的寒冷。

“真他娘的冷！” 一名士兵使劲地搓着手，忍不住咒骂道，那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你没去过北疆，在那里，尿泡尿转眼就能结冰，鸟都被冻得邦邦硬。” 另一名老兵模样的士兵，脸上带着几分夸张的神情，描述着北疆的严寒。

“那草原人就不怕冷吗？他们怎么能在那种鬼地方生活？” 有年轻士兵满脸疑惑地问道。

“哼，他们简直就不是人，一个个强壮得跟野兽似的，早就习惯了那种冰天雪地的日子。”

一群守城士兵围坐在炭火盆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嗑，试图在这寒冷的冬夜寻得一丝慰藉。

突然，原本平静的夜空陡然生变。一个明亮的火球划过夜空，向着北方而去。

“扫帚星！” 一个士兵们大喊道。

在众人惊愕之际，那火球仿佛与某个隐匿在黑暗中的神秘物相撞，刹那间在空中炸裂开来，化作众多流火，照亮了半边天空，如雨点般纷纷落入北方。

次年春，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多月，天阙城各处被冲刷得光洁如新。芭蕉绿，柳叶青，桃花妖娆。

夜晚，梆子敲三声，丞相府西院不时传来阵阵低吼。

“飞虎，你去看看那几只畜生，大半夜的叫什么？”丞相李伯虚神思俱疲，不堪其扰，起身叫来亲卫队将军林飞虎。

林飞虎领命，穿过前厅，经过花园到了西院的兽房，叫醒看守刘大武，两人打着灯笼来到兽房。

兽房有五个隔间，最左边的隔间最大，里面是两头毛色黑白相间的食铁兽，一只黑毛多，得名小黑；一只白毛多，得名小白。另外，还有两匹草原狼和一只猎狗，是亲卫队的。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几头野兽躁动不安，不停发出嘶吼声，在兽房内来回走动。

“今天真是怪了。”大武在幽暗的光影下小声说，“以前它们从来都不会如此狂躁。”

“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什么东西？”林飞虎转身对大武交代，“老爷睡不好，你想办法安抚一下。”

林飞虎返回走，经过后院花园时，突然一个黑影飞身而入，落地的瞬间，府中暗卫的兵刃随之而来。

“谁！”

“我是赵天风，有紧急情况要告知丞相！”赵天风气喘吁吁，几乎脱力。

林飞虎立即领赵天风去见李伯虚，“老爷，禁军的赵天风将军有急事禀告！”他急促地敲了敲房门。

夜半而来，李伯虚心中顿感大事不妙，急忙来到前厅，问道：“何事？”

“禀丞相，有人诬告世子谋反，皇上已下旨禁军奉字营赶来这里，请您早做决断！”

“什么？玄甲谋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谋反？”李伯虚满脸错愕、惊讶，根本不相信镇守凉州边关的儿子会谋反。

丞相夫人赵夕落在内房听到消息，急忙出来问道：“堂兄，你说的千真万确？”

“掌印太监杨班受过丞相恩惠，冒死将消息传递出来，半个时辰内禁军就会抵达。”

“看来朝中有人忌惮李家！”赵夕落愤愤切齿，“老爷，趁禁军还没来，我们连夜杀出城去！”

“我一走就坐实了李家谋反的事实。”李家本就世代驻守凉州，李伯虚因战功卓著，被封为北凉王，是大溍唯一的异姓王。受先帝临危重托，才从边关入朝为相，他可不想得这莫须有罪名。

“奉字营出动，有先斩后奏之权，若留在这里，岂不是坐以待毙？”赵夕落只想保全家人性命，管什么罪不罪的，以后有机会争辩也不迟。

“皇上应该是受了他人诓骗，我只要殿前分辩清楚，定是无虞。”李伯虚为人坦荡，“赵将军你先回宫，我立即准备，进宫见驾！”

李伯虚刚准备妥当，正要出发，相府大门轰的一声被撞开，一队士兵鱼贯进入，迅速形成一个扇形包围圈。

“李伯虚，你好大胆子！先帝待你李家不薄，竟敢行谋反悖逆之事！”为首正是东海王司马摇。

李伯虚镇定问道：“敢问东海王，李家谋反有何证据？”

“证据？”司马摇轻蔑一笑，“来人，抬上来！”

只见两名士兵抬出一副挂在十字架上的盔甲，盔甲已经残破，上面凝固乌黑的血迹，在火光的照射下，胸前李家的狼头族徽异常显眼。更可怕的是，顶端插的，是一颗头颅！

“玄甲！”赵夕落跌坐在地，几乎昏死过去。

“玄甲！”李伯虚大喊一声，愤怒的吼声传到兽房，两只食铁兽像得到信号一般，直接冲撞围栏而出。

“乱臣贼子竟敢领兵三万扣关帝丘城！”司马摇说完，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同样是沾满了鲜血。“你给他的密信，要不要我念一念？”

“哪来的密信，我从未给他写过！”

“应该叫家书才对！”司马摇奸邪一笑。

“王爷，不要跟他废话！”站在司马摇身后的近侍太监张建说道：“奉陛下旨意，李家叛国谋反，就地处死！”

话音刚落，禁军跃跃向前，突然一声暴吼，两只食铁兽带着草原狼跳跃其中，左冲右突，拍飞数人，吓得以杀伐著称的奉字营连连后退。

“早知道你有两只可怕的畜生，”司马摇轻轻招了招手，“宗主，你可没白来一趟。”

话音刚落，身后闪出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浓眼朱唇，一身黑色裙袍，她就是御兽宗宗主千羽。

只见她唇齿轻启，一声哨响，两只白虎直接跃入院墙，嘶吼不止。

“先帝的堂前白虎怎么会听命于你？看来先帝打猎受重伤另有隐情！”李伯虚一直对先帝在皇家猎场遭受野猪袭击感到疑惑，原来那两只白虎早就被御兽宗控制，怪不得突然伤主后，遁入山林。

千羽变换手势，两只白虎立即向前扑出，与食铁兽、草原狼撕咬在一起，禁军也趁势向前攻向李伯虚等人。

“狼卫何在？”李伯虚大喊一声，黑夜里立即出现出近百余人，护在身前。他是武将出身，一手游龙枪出神入化，战斗中小黑虽然被白虎、刀剑所伤，但仍然跟随猛冲，其余狼卫拼死挡住后面的禁军，甚至舍身饲虎，奋力将手中长枪刺入白虎身体。

经过一番厮杀，众人终于从后院逃出。突然，黑暗中一人手持重刀，从空中斩下，李伯虚急忙横枪一挡，不料刀锋竟斩断铁枪，他顿时倒飞出去。

“素商，怎么是你！”李伯虚被人扶起，胸前出现一道血口，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根本不敢相信，这个视为多年好友的人竟然背叛了他。

凉州玄甲军共有三营，分别是黑水营、疾风营、迅雷营，秦素商正是迅雷营将军，也是当朝驸马。

秦素商微微低头，不敢直视李伯虚，但转瞬又恢复阴暗，冰冷的说道：“丞相，对不起，不计长远，何以长久。”

“看来李家今日要覆灭于此！” 李伯虚仰头发出一声悲怆长啸，喉咙中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射而出，身体也随之失去力气，缓缓向后倒下。

赵夕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紧紧抱住李伯虚，声音凄厉而绝望，仿佛要撕裂这昏暗压抑的天际。

“夫人，事态紧急，赶快离开此地！” 林飞虎声音因焦急而微微颤抖。此刻，周围喊杀声震天，禁军如潮水般涌来，情况万分危急。

“老爷去了，我独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赵夕落满脸泪痕，眼神中却透着决绝，她将怀中幼子李玄英轻轻捧起，看向林飞虎，“我把玄英托付给你，林将军，希望你能抚养他长大，隐姓埋名，远离这世间的纷争，让他平安健康地度过一生。”

“请夫人带公子走吧，我来断后！我这条命本就是王爷所救，今日定当以死相报，护你们周全！” 林飞虎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胸口，眼神坚定，透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不，林将军，你武功高强，只有你能带着玄英突出重围。请务必答应我这最后的请求！” 赵夕落近乎哀求，双手颤抖着将幼子塞给林飞虎。

林飞虎眼眶泛红，咬了咬牙，最终伸出双手，接过了这个承载着希望的小生命。

赵夕落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以手势作兽语，对着不远处的小黑、小白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冲！”

小黑拖着重伤之躯扑向秦素商，挥掌拍下。秦素商非常了解它的战斗方式，挥刀格挡，随即跃起，一刀插入它后颈，小黑挣扎了几下，终是倒地不起。

赵夕落带领剩余狼卫抵挡禁军，对林飞虎说道：“走！”

无奈，林飞虎强忍泪水跳上小白，驱使着朝最近的东门而去。在临近东门时，林飞虎十几柄飞刀瞬间发射，冲散守门士兵后，顺着一旁的登城石阶冲上城墙，骑着小白一跃而下。

然而，禁军很快又要追上，惊恐之下，小白不受控制，竟然跑上了栖云峰。山高林密，后又追兵，最终来到栖云峰断崖，崖下是湍急的洛水。

“林飞虎，你已无处可逃，束手就擒吧！”奉字营将军纪泽大声说道。

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林飞虎心中一横，拉紧缰绳，后退了几步，然后加速，跃下了断崖。

箭雨从山顶呼呼而来，食铁兽的嘶吼响彻山涧。洛水中激起大片水花，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