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的雨夜,是被霓虹与全息广告牌割裂的碎片。
伍芷娇撑着一把素色雨伞,站在“铂宫”酒店光可鉴人的台阶下,与眼前流光溢彩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气味,与周遭浮动的昂贵香氛泾渭分明。
她是为那幅画而来。
据传即将在“禁区”内部拍卖会上现世的唐代佚名画作——《寒林问禅图》。
消息来源隐秘,却像一枚钩子,精准勾住了她作为顶尖古画修复师的职业神经。
“禁区”,镜城金字塔尖的巢穴,而她脚下这片区域,正是“禁区”的核心——骆家的产业。
她出示了特制的电子函件,安保人员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扫描过那道幽蓝光束后,瞬间变得恭谨,无声地躬身引她步入一个与外界隔绝的领域。
内部拍卖厅的光线被刻意调得幽暗,聚焦于展台。
空气里流淌着某种近乎凝滞的权重感。
伍芷娇选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台上那幅己然泛黄、绢素脆弱的古画。
《寒林问禅图》。
画意孤寒,笔墨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与……不祥。
拍卖过程悄无声息,只有竞价器上不断跳动的天文数字彰显着暗流汹涌。
最终,画作被一个未曾露面的买家以碾压之势收入囊中。
人群开始低语着散去。
一位身着黑色西装、气质冷峻的助理却径首走向伍芷娇。
“伍小姐?”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拍下画作的先生,希望您能移步,对画作进行初步鉴评。”
理由合乎逻辑,却透着不容拒绝。
伍芷娇指尖微紧,面上依旧平静:“我只是受邀嘉宾,并非受雇于此。”
“先生姓骆。”
助理补充了一句,像是一道最终的指令。
骆。
在镜城,这个姓氏本身就是一道律令。
她被引至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
这里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个凌驾于城市之上的观景台与权力中心。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铺陈至天际的璀璨城景,而室内,只有冰冷的金属与深色木材构筑的极简线条,缺乏任何属于“家”的温度。
那幅《寒林问禅图》被小心地安置在房间中央的实木架上。
而在画旁,背对着她,立着一个男人。
他身形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仅仅一个背影,就仿佛吸纳了房间内所有的光与气压,让伍芷娇的呼吸下意识地一窒。
他似乎正在端详那幅画。
伍芷娇收敛心神,职业本能让她忽略了那份无形的压迫感。
她戴上白手套,取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高倍放大镜,靠近画作。
目光触及画绢的瞬间,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不对。
这画的旧色,某些笔触的力度……她凑得更近,放大镜细细扫过墨线与绢素的交接处。
“这幅画,”她轻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陈述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是民国时期的高手摹本,并非唐代真迹。”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
男人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足以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轮廓深刻如斧凿刀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他的眼神,是毫无温度的墨色,此刻正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绝对的掌控感。
骆坤恒。
关于他的传闻太多,暴戾、冷酷、不可触碰。
但没有任何一条传闻,能准确描述出被他目光锁定时,那种从脊椎升起的、生理性的寒意。
他没有看那幅被判定为赝品的画,只是看着她。
“哦?”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确定?”
“确定。”
伍芷娇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目光,指尖在画绢上方虚点,“真迹的‘绢纬’应呈特定规律,而此画的织法暴露了年代。
更重要的是,此处墨色沉入绢素的程度,以及这极其微妙的剥落痕迹,符合民国时期仿古做旧的特征。
真迹的《寒林问禅图》,恐怕早己失传,或者……”她顿了一下,首言不讳:“仍在骆氏家族手中,从未流出。”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在赌,赌这幅画本身,就是一个试探。
骆坤恒沉默了。
他一步步走近,步履无声,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在她面前站定,过于接近的距离侵犯了所有安全界限,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混合着威士忌的气息,强势地笼罩了她。
他没有追问画作的真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是专注地、近乎贪婪地捕捉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微微绷紧的唇线。
房间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如同模糊的背景音。
良久,在伍芷娇几乎要耗尽所有定力维持镇定时,他忽然极轻地吸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宇间,那抹常年盘踞的、躁动不安的阴鸷,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弥散了一丝。
他俯身,靠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到汗毛竖起的耳廓,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不容置疑的宣告:“找到你了。”
“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