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也别揉。”
萧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稳稳地托住她的下巴。
两个人的脸,瞬间近在咫尺。
林穗甚至能看清他深邃眼眸中,自己那张狼狈又惊慌的小脸。
他的手指粗粝,带着薄茧,碰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太近了。
近到她能闻到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混合着尘土和汗味,却一点也不难闻。
反而……充满了致命的雄性吸引力。
林穗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连眼睛里的疼痛都忘了。
萧远却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他眉头紧锁,凑得更近了些,仔细辨认着她眼里的异物。
“是颗黑色的沙砾。”他低声说,“忍一下。”
说完,他低下头,对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用一股极巧的力道,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睫毛和眼球。
那股气流带着他的气息,霸道地钻进她的感官里。
林穗浑身都僵住了。
我的妈呀!
这什么古代偶像剧才会有的情节!
吹眼睛!
他怎么会这么会啊!
她脑子里各种土拨鼠尖叫疯狂刷屏,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烧得滚烫。
那颗作祟的沙砾被气流冲到了眼角,林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生理性的泪水混着被冲出来的沙子,划过她满是灰尘的脸,冲出两道白色的“泪痕”。
“好了。”萧远松开手,坐直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林穗赶紧低下头,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不敢看他。
完了完了,她感觉自己现在肯定比猴子***还红。
“京城娇软罪臣女”的人设,差点就当场崩塌了!
地窝里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
除了他们俩,还有之前跟着一起挖坑的陈氏母子和另外两个男人。
五个人一个娃,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
外面是世界末日般的狂风,里面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污浊的空气。
汗味、土味,还有人因为恐惧而散发出的酸腐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那个只有两三岁的孩子,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了,开始小声地啜泣。
陈氏紧紧抱着他,无声地流泪。
林穗靠在土壁上,慢慢平复着自己狂跳的心。
眼睛是不疼了,但她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更要命的问题。
憋得慌。
胸口闷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皱起了眉。
不对劲。
这感觉……是二氧化碳浓度过高!
她猛地抬头,看向地窝唯一的、被萧远身体堵住大半的出口。
沙土还在不停地从缝隙里漏下来。
为了防止被活埋,这个出口留得极小,几乎不透气。
“夫君!”她顾不上害羞了,急忙去拉萧远的胳膊,“不行,再这么下去,我们没被沙子埋了,也得先被自己憋死!”
萧远正在凝神听着外面的风声,闻言侧过头,那双凤目在黑暗中锐利得吓人。
“何意?”
“就是……人呼出来的气是有毒的!”林穗努力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解释,“我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地方又这么小,不透气,呼出的浊气散不出去,积得多了,人就会在睡梦里不知不觉地过去!”
她看萧远和另外几个人都露出了不解和怀疑的神情,赶紧补充自己的“理论依据”:
“我……我曾在爹爹书房里一本叫《气论》的古书上看过!书上说‘气聚则浊,浊极则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那个工匠死在了外面的风沙里,此刻没人再开口嘲讽她。
另外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什么《气论》。
他虽然不懂什么“浊气”,但他能感觉到空气确实越来越稀薄,呼吸也变得沉重。
“你,”他指了指其中一个较为强壮的男人,“还有你,轮流去洞口,用手把沙土往外推,挖出个通风口。”
他又看向林穗:“怎么挖?”
林穗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在征求她的专业意见?
她心头一热,赶紧说:“不能垂直往上挖,容易塌!得斜着,对着背风的方向,挖一个倾斜的、碗口大的小洞就行!既能透气,又不容易被沙子堵死!”
“好。”萧远言简意赅。
他亲自挪开身体,让出洞口的位置,然后用那根磨尖的沙棘木矛,按照林穗说的方法,率先开始作业。
那两个男人立刻加入了进来。
在萧远的带领下,一个简陋但有效的通风口很快被挖了出来。
一股夹杂着沙砾的、冰冷的空气流了进来。
风暴持续了一天一夜。
当风声终于停歇,第一缕阳光从通风口照进来时,萧远第一个爬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
入目所及,全是一片黄沙,之前洼地的轮廓几乎被填平,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沙丘。
而那些没有听从劝告、留在外面的人,连同那具尸体,都已经被厚厚的黄沙彻底掩埋,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林穗跟着爬出来,看到这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被另一抹绿色吸引了。
就在他们地窝的旁边,一处新堆起来的沙丘的背风面,竟然有几株不起眼的、灰绿色的小草,在经历了一夜的肆虐后,顽强地探出了头。
那是……盐蒿草!
林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是一种典型的盐碱地指示植物!生命力极强,而且……它的嫩茎可以吃!它的种子磨成粉可以混合成粮食!
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宝贝!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小心翼翼地蹲在那几株盐蒿草面前,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世珍宝。
她没有立刻去采摘,而是仔细地观察着草籽的成熟度,然后像个最虔诚的信徒,一颗一颗地,将那些饱满的黑色小颗粒摘下来,用那块被她撕下来的、最干净的嫁衣袖子,仔仔细细地包好,贴身放着。
萧远看着她那副珍而重之的模样,看着她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近乎狂热的喜悦,眼中的困惑又加深了几分。
他实在无法理解,几颗野草籽,为什么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风暴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更加难熬的饥饿。
所有人都瘫在沙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氏怀里的孩子饿得直哭,哭声细得像小猫叫,听得人心都碎了。
萧远沉默地靠在一处沙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打开油纸,里面是半块已经干得像石头的面饼。
这是他身上最后的干粮。
在一路被押送的过程中,他几乎没吃过东西,就把这一点点口粮,省到了现在。
他把那半块饼,递到了林穗面前。
林穗愣住了。
她没有接。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抱着孩子、满脸绝望的陈氏。
然后,她对着萧远,轻轻摇了摇头。
她用口型说:给他们。
萧远起身,走到陈氏面前,将那半块饼塞到了她手里。
陈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远处的林穗,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抱着饼,一个劲地磕头。
夜,再次降临。
没有了篝火,寒冷和黑暗是最好的催化剂,将人心底最深处的脆弱和恐惧都勾了出来。
林穗蜷缩在萧远的外袍里,闻着那股让她安心的气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家了。
不是这个世界的尚书府。
是那个有空调、有WiFi、有外卖、有抽水马桶的现代社会。
她想念实验室里仪器的嗡鸣,想念导师的唠叨,想念和闺蜜一起涮火锅、吐槽烂剧的日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的沙土。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身体因为抽泣而微微发抖。
一只手,忽然覆在了她的头顶。
那只手很大,很暖。
只是轻轻地放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是我,连累了你。”
一道低沉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林穗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在清冷的月光下,她看到萧远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探究,也不是戏谑,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歉意。
林穗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撞得七零八落。
她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