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西十五分钟，对于路越越而言，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老师的讲解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她的全部感官，都像被磁石吸引般，牢牢系在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上。
陈朝南，陈朝南，陈朝南，陈朝南……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脏就泛起一阵酸涩的甜蜜和尖锐的痛楚。
他偶尔会因为坐姿不舒服而微微晃动肩膀，他会侧过头和旁边的赵劲低声交换一句关于篮球赛的评论，他甚至在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偷偷将一颗糖塞进嘴里……这些鲜活生动的细节，与她记忆中那个被定格在相框里的、失去温度的影像激烈碰撞，让她几度恍惚。
下课铃响，老师刚宣布下课，陈朝南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抓起篮球就准备和赵劲往外冲。
不能再等了！
路越越“嚯”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
她也顾不上扶，几步就冲到了教室后门，恰好堵住了陈朝南和赵劲的去路。
“陈朝南！”
她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陈朝南脚步一顿，显然没料到她会再次主动找上来。
他身后的赵劲则立刻皱起了眉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打量，像一头护崽的狼犬。
“又怎么了，怪姐姐？”
赵劲语气不善，上前半步，隐隐将陈朝南护在身后。
路越越无视了赵劲，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陈朝南。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这真实的生命力灼痛了她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用最严肃、最郑重的语气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陈朝南，你听着。
记住今天，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她顿了顿，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八月十五日，下个月十五号！
那天，无论如何，绝对、绝对不要靠近城西那个废弃的旧机车厂！
听见了吗？
无论如何都不要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嗤笑一声：“哈？
旧机车厂？
南哥去那儿干嘛？
捡破烂吗？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他话没说完，就被陈朝南抬手制止了。
陈朝南没有笑，也没有像赵劲那样觉得荒谬。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路越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
有探究，有审视，有浓浓的不解，但唯独没有路越越预想中的嘲笑或轻蔑。
“为什么？”
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为什么不能去？
那里会发生什么？”
他的反应让路越越一时语塞。
为什么？
难道要告诉他，你会在那里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而死掉吗？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理由都堵在喉咙口，无法言说。
在十七岁的陈朝南看来，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你……你别管为什么！”
她有些急了，语气变得急促而强硬，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关切，“你只要记住，不要去！
那天就待在家里，或者去任何其他地方，就是不能去城西旧机车厂！
答应我！”
她情急之下，甚至下意识地想伸手再去抓他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警告强行烙印进他的命运里。
陈朝南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目光依旧停留在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
“同学，”他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耐心，却又透着疏离，“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对吧？
你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些……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然，我很难把这种没头没尾的警告当真。”
他的逻辑清晰而冷静，像一堵墙，挡在了路越越孤注一掷的冲动面前。
路越越看着他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就像一個手握答案却无法解释解题过程的考生，所有的焦急和恐惧在对方理性的审视下，都变成了可笑的歇斯底里。
“理由……理由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她几乎是在恳求，眼圈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是为了你好！
求你了，陈朝南，就听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那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恐惧，是如此真实，让一旁的赵劲都收起了几分轻视，眼神变得有些犹疑。
陈朝南沉默地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的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
就在路越越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或者干脆转身离开时，他却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别的什么。
“好吧，”他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敷衍，“你的话，我听到了。”
听到了，但并不代表会照做。
路越越清晰地读出了这层潜台词。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陈朝南己经绕开了她，拍了拍赵劲的肩膀。
“走了，劲哥，球场要没位置了。”
“哦……哦！”
赵劲回过神来，又狐疑地瞪了路越越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朝着楼梯口走去。
赵劲压低声音，忍不住抱怨：“南哥，你真信她那套鬼话啊？
神神叨叨的，我看她就是不正常……”路越越僵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似乎激起了一点涟漪，但潭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席卷了她。
她太心急了。
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他置于绝对安全的保险箱里，却忘了十七岁的陈朝南，有着怎样独立和叛逆的灵魂。
首白的警告，非但无效，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反效果。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准备***室。
心绪纷乱如麻，她需要重新制定计划，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身份和理由去接近他、影响他。
就在她低头走过楼梯拐角，心不在焉地准备下台阶时，一辆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冲出来的自行车，按着刺耳的车铃，首首地朝她撞来！
“让开！
快让开！”
骑车的男生惊慌地大喊。
路越越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她完全沉浸在挫败的情绪里，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行车的前轮在眼前放大，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从侧面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后狠狠一带！
“砰！”
她撞进一个带着汗味和阳光气息的、温热而坚实的怀抱里。
自行车几乎是擦着她的裙摆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
惊魂未定的路越越抬起头，恰好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带着些许惊怒和无奈的眼睛。
是去而复返的陈朝南。
他的篮球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下几级台阶。
他的手还牢牢地箍在她的腰侧，隔着薄薄的校服，能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因用力而紧绷的肌肉线条。
“喂，”他的气息有些急促，可能是因为跑回来，也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惊险，眉头紧紧皱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责备，“发出那种奇怪的警告的人，自己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