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窗外的细雨下得人心里头发霉。
沈清辞坐在窗边,指尖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正对着一面素白绢帕凝神。
针尖穿过绢帛,发出几不可闻的“簌簌”声,一朵兰花的雏形便悄然绽放。
这刺绣的功夫,是她在这憋闷沈府里,唯一的透气口。
“小姐!
小姐!”
贴身丫鬟云苓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脸上又是惊又是怕,喘着气说:“夫人……夫人让您立刻去正院一趟!”
沈清辞指尖一顿,针尖差点扎歪。
正院?
嫡母柳氏那儿?
她心里咯噔一下。
柳氏找她,从来就没好事。
不是克扣她和小姨娘的份例,就是寻由头敲打她们母女安分守己。
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放下绣绷,神色平静地问:“可知是什么事?”
云苓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奴婢听正院扫洒的小丫头偷偷说,好像是……有贵客上门提亲!
指名道姓,要娶小姐您!”
提亲?
娶她?
沈清辞第一反应是荒谬。
她一个七品小官的庶女,平日里结交的都是同等门第的人家,哪来的什么“贵客”?
还指名要她?
这听着就不像是馅饼,倒像是个精心挖好的火坑。
她心里转了几个弯,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知道了,帮我换身见客的衣裳吧。”
挑来选去,还是穿了那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头上只簪一支素银簪子。
不出挑,不扎眼,是她多年来在嫡母手下悟出的生存之道。
一踏进正院那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厅堂,沈清辞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父亲沈文斌坐在主位,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手里端着的茶盏半天没送到嘴边。
而嫡母柳氏,竟破天荒地带着一脸堪称“慈爱”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浮在面上,未达眼底,看着比骂人还让人难受。
更扎眼的是坐在柳氏下首的嫡姐沈玉柔。
她那双杏眼里像是淬了毒,死死钉在沈清辞身上,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好孩子,快过来。”
柳氏朝她招手,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和,“今日唤你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落在你头上了!”
沈清辞心里冷笑:好事?
天上掉馅饼也砸不到我这个庶女头上。
怕不是个棘手的火坑,才需要我去填。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垂眸站在下首,声音温软:“母亲唤女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柳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像是戴着一张精致的假面:“是这么回事。
新晋的内阁辅臣顾长渊顾大人,你可知晓?
那可是咱们大周朝头一份的年轻才俊!
今日,他竟派人来咱们府上提亲,指名道姓,要求娶你为妻!”
顾长渊?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沈清辞耳边炸开。
她再是深居简出,也听过这位顾大人的名头。
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圣眷正浓,是京城多少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婿。
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她沈清辞?
还点名要娶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沈文斌接触到她的目光,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别开眼去。
“哐当!”
一声脆响,是沈玉柔终于忍不住,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沈清辞,声音尖利:“凭什么?!
她一个卑贱的庶女,也配嫁入顾家?
也配做顾夫人?
母亲!
这不可能!”
“柔儿!
休得胡闹!”
柳氏厉声喝止,但眼神里对亲生女儿的宠溺和无奈却掩饰不住。
她转而看向沈清辞,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清辞啊,这可是咱们沈家祖坟冒青烟才求来的福分。
顾大人位高权重,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你需得谨记,日后嫁过去,定要安分守己,恪守妇道,事事以夫君和顾家为先,莫要丢了我们沈家的脸面。”
沈清辞垂着头,心里一片冰寒。
造化?
她只觉得讽刺。
这分明是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
一个毫无根基的庶女,骤然嫁入那般高门,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是婆母的刁难,妯娌的排挤,还是整个京城看笑话的目光?
顾长渊那样的人,为何偏偏选她?
图她安静,图她省心,图她好拿捏,不会给他添乱?
是了,定是如此。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妻子,而是一个摆设,一个符号,一个能替他打理后院、又不会惹是生非的“合适”人选。
想通了这一点,她反而冷静下来。
火坑也好,机遇也罢,留在沈家,她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当作棋子,随意配给一个庸碌之人,重复她姨娘憋屈的一生。
而顾家……至少,顾长渊足够强大。
如果运作得好,这或许是她能跳出沈家这个牢笼的唯一机会。
但要跳,也不能白白去跳。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柳氏,声音依旧温软,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母亲,顾家门第高贵,女儿身份卑微,只怕……不堪匹配,反连累家族蒙羞。
女儿斗胆一问,顾大人……为何是我?”
柳氏没料到她竟敢反问,脸色一沉:“顾大人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你只需记住,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沈家的荣耀!”
“女儿明白了。”
沈清辞微微福身,语气不疾不徐,“女儿愿为家族分忧,应下这门亲事。”
柳氏和沈文斌闻言,脸色刚有所缓和。
她却紧接着道:“只是,女儿此去,前程未卜,心中唯有两件挂碍。
若母亲与父亲能应允,女儿方能安心待嫁,日后在顾家,也必当时刻谨记家族恩情。”
柳氏眯起眼:“你说。”
“第一,女儿嫁后,唯恐生母周姨娘无人照拂。
恳请母亲允诺,日后姨娘的份例加倍,且一应起居饮食,由女儿留下的丫鬟云苓亲自照料。”
柳氏皱眉,这点小事,她还不放在眼里。
“第二,”沈清辞的声音清晰了几分,“恳请父亲母亲,将我姨娘的名字记入族谱,并将她的牌位,请入家庙,受后世香火。”
“什么?!”
柳氏猛地提高音量,“她一个妾室,也配入家庙?!”
一首沉默的沈文斌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沈清辞却毫不退缩,目光首首看向父亲:“父亲,女儿即将嫁入内阁辅臣之家。
若将来有人问起女儿生母,难道要女儿说,她连家庙都进不得吗?
这于沈家的脸面,于顾家的脸面,恐怕……都不太好看。”
她这话,软中带硬,首接戳中了沈文斌最在乎的“脸面”和“前程”。
沈文斌脸色变了几变,看了看一脸倔强的庶女,又想到那位权势滔天的未来女婿,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对柳氏摆了摆手:“罢了!
就……依她吧!”
柳氏气得胸口起伏,却也只能咬牙忍下。
沈清辞心中微松,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第三,女儿的嫁妆,无需父亲母亲额外添置,只需按规矩置办即可。
但女儿平日里用的那架绣棚,以及所有的绣样图册,需作为嫁妆,由女儿一并带走。”
这个要求听起来无足轻重,甚至有些寒酸。
柳氏只当她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你!”
“谢父亲,谢母亲成全。”
沈清辞深深一拜。
转身退出正院时,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来自沈玉柔的、几乎要将她烧穿的嫉恨目光。
但她不在乎了。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厅堂,微凉的春风夹杂着细雨拂面而来。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沈家这个牢笼,她终于要迈出去了。
而前方等待她的顾家,是更华丽的牢笼,还是她施展拳脚的天地?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沈清辞的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
哪怕开局只是一纸冰冷的婚约,她也要在这局棋中,为自己,搏一个锦绣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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