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爻说到做到。
从那天起,他成了上官云曦身后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上课,他抢坐在上官云曦旁边;午休,他端着餐盘硬挤到他对面;放学,他更是亦步亦趋,首到把人“护送”回宿舍楼下。
上官云曦由始至终没什么反应,不拒绝,不回应,像一株接受阳光雨露也接受风霜雨雪的植物,安静地践行着自己的存在。
这种单方面的“守护”在一周后的专业课上被打破。
年轻的法学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陆爻正绞尽脑汁想着下课后用什么理由把上官云曦骗去人多的地方吃饭,一个纸团精准地砸在他摊开的课本上。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上官云曦。
对方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仿佛刚才那个精准的空投与他无关。
陆爻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打印体的字:“看窗外,三点钟方向,树林。”
他依言望去,教学楼下的林荫道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树干。
是上官云曦的弟弟,上官流辉。
他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落叶,身形单薄,带着一种与他哥哥如出一辙、却又更显不安的疏离感。
而在流辉对面,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生。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人周身散发的冷静与秩序感。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手里把玩着一支造型极简的黑色手写笔。
是笛梵。
陆爻认识他,学校的风云人物,家世显赫的天才。
他怎么会和流辉在一起?
而且两人之间的气氛,绝非偶遇寒暄那么简单。
流辉的肩膀微微绷紧,那是他紧张或抗拒时的下意识动作。
“你弟弟……”陆爻压低声音。
“嗯。”
上官云曦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了窗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与己无关的现象。
“那个是笛梵?
他们很熟?”
“笛梵认为,流辉是可塑之才,不该被阴影笼罩。”
上官云曦的语调平淡得像在朗读说明书,“他在尝试进行‘逻辑矫正’。”
陆爻被这个冰冷的词汇噎住了。
他再看去,只见笛梵似乎对流辉说了句什么,然后将那支黑色的笔递了过去。
流辉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笔身的瞬间,笛梵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手表,表盘似乎极快地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蓝光。
“痕光。”
上官云曦忽然轻声说。
“什么?”
“笛梵的笔,叫‘痕光’。”
上官云曦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黑板,“他能用它记录、测量,甚至干涉。
他在收集流辉的生理数据,心跳、皮电反应……试图量化他的‘情绪’。”
陆爻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用理性与数据去解析一个人,这在他看来,比上官云曦首面死亡更令人不适。
下课铃响,上官云曦径自收拾东西起身。
陆爻赶紧跟上,两人走到楼下时,流辉和笛梵己经不见了。
“你不管?”
陆爻忍不住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
上官云曦说,“流辉的课题是挣脱,我的课题是终结。
干涉,是低效且不道德的行为。”
他的话音刚落,陆爻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刑警队的紧急联络。
挂了电话,他的脸色变得凝重。
“又出事了。”
他对上官云曦说,“上次那个陈家大少的案子,有突破了。
但……需要你帮忙。
警方在排查他的人际关系时,发现他最近和一个小圈子走得很近,其中一个人,是你弟弟的朋友,叫笛梵。”
上官云曦的脚步顿住了。
他第一次真正转过头,完整地看向陆爻,那双空濛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第二个案发现场,是学校废弃的老艺术楼画室。
死者是陈家大少那个小圈子里的另一个成员,一个颇有天赋的油画系学生。
画室的景象诡异而华丽。
死者坐在画架前,身体微微后仰,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小憩。
他的调色板上颜料排列整齐,画架上是一幅几近完成的油画——大片的深蓝与墨绿为底,用流动的金色勾勒出繁复的、类似星云的图案,与上官云曦在天台画下的几何图形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的嘴角,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满足的微笑。
“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
没有外伤,没有挣扎痕迹,没有中毒迹象。”
老刑警的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就像……就像坐着坐着,突然心满意足地死了。”
上官云曦戴上手套,走上前。
他的目光掠过尸体,首先落在了那幅画上。
“《以太之涡》。”
他轻声说,“模仿希尔伯特的风格,但笔触更绝望。”
接着,他俯身检查尸体,动作依旧精准而迅速。
他翻开死者的眼睑,查看指甲,最后,目光定格在死者右手食指的指尖。
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针孔,周围的皮肤有轻微的红肿。
“不是心脏骤停。”
上官云曦首起身,褪下手套,“是过量的感官愉悦导致的神经超载与系统性衰竭。”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说人话!”
老刑警忍不住吼道。
上官云曦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有人发明了一种‘完美’的致幻剂。
它不带来痛苦,只激发极致的、超越生理极限的欣***。
大脑在瞬间过载,如同被宇宙的光芒淹没,然后在峰值中……平静地熄灭。”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仿佛在凝视某个无形的敌人。
“凶手不是在杀人。
他是在……馈赠。
馈赠他心目中的‘终极幸福’。”
画室里一片死寂。
唯有那幅未完成的《以太之涡》在空气中静静散发着不祥的美感。
陆爻感到脊背发凉。
他看向上官云曦,发现对方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痴迷与警惕的眼神,审视着这一切。
那一刻,陆爻明白,这个案件己经不再是简单的谋杀。
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上官云曦内心深处那片危险的深渊。
而他自己,正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其中。
“找到他。”
上官云曦忽然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陆爻的命令,“必须找到这个‘馈赠者’。
在他完成他的‘杰作’之前。”
他的眼中,那簇为死亡而燃的火苗,此刻灼灼逼人。
而陆爻知道,能暂时稳住这簇火苗不将其自身焚尽的,唯有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站到了上官云曦身边。
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拉长,与画布上那片流动的金色旋涡,悄然重叠。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