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北方特有的干爽,吹得燕园里的梧桐叶簌簌落下来,像撒了一地碎金。
沈亦舟背着半旧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攥着台 Canon 5D4——这是他爸淘汰下来的单反,机身磨出了浅淡的划痕,却被他擦得锃亮。
今天是“百团大战”的最后一天,主干道两侧挤满了社团摊位,扯着五颜六色的横幅,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招新口号。
沈亦舟对街舞社的热闹没兴趣,也不想凑辩论社的争执,只沿着梧桐道慢慢走,镜头时不时举起来,对准落在石桌上的枯叶,或是抱着书本跑过的女生发梢。
他喜欢拍这些“没目的的瞬间”,就像读鲁迅的《野草》时,总忍不住在“于无所希望中得救”那句旁边画横线——细微的东西里,往往藏着更沉的劲儿。
走到艺术学院摊位区时,喧闹突然淡了些。
沈亦舟的镜头下意识扫过去,然后顿住了。
梧桐树下,一个穿卡其色工装裤的男生蹲在地上,膝头放着把原木色吉他,弦断了一根,线头耷拉着。
男生低着头,指尖捏着新弦,动作轻得像在拆信封,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发顶,镀了层暖光。
最妙的是他手边的颜料盘,沾着青蓝和赭石色,显然是刚从画室过来,吉他上还蹭了点颜料,像不小心溅上的星子。
沈亦舟屏住呼吸,悄悄调整焦距。
快门“咔嗒”一声轻响,男生像是被惊动了,抬头望过来。
那是张很干净的脸,眉骨高,眼睛亮,带着点艺术家特有的疏离,却没生气,只朝沈亦舟举了举手里的断弦,笑了笑:“拍得怎么样?
能给我看看吗?”
沈亦舟愣了愣,走过去把相机递给他。
男生指尖划过屏幕,停在那张照片上:“光影抓得不错,比我们院摄影课的作业有劲儿。”
他抬头时,目光落在沈亦舟背包侧面的贝斯拨片挂饰上,“你玩贝斯?”
“不算玩,”沈亦舟有点不好意思,“高中练过几天吉他,拨片是随手挂的。”
“巧了,”男生把相机还给他,指了指身后“回声组乐队招新”的海报,“我叫陆衍,艺术系油画的,组乐队缺个贝斯手。
你拍照片这么细,弹贝斯肯定能抓准节奏,要不要试试?”
沈亦舟盯着海报上“寻找热爱音乐的你”几个字,又看了看陆衍膝头那把沾着颜料的吉他,突然想起刚才拍下的画面——断弦的吉他、专注的男生、秋光里的梧桐叶。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下午西点,艺术楼负一楼排练室。”
陆衍递来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和联系方式,“带不带贝斯都行,我那有把旧的。”
沈亦舟捏着纸条往宿舍走,风卷着梧桐叶落在脚边。
他低头看了眼相机里的照片,陆衍的侧脸在屏幕里发着软光,突然觉得这趟“百团大战”没白来——就像偶然按下的快门,不知道会定格出怎样的画面,但心里有点期待。
回到宿舍,沈亦舟把照片导进电脑,放大了看。
陆衍捏着新弦的指尖泛着红,吉他上的颜料渍像朵小花开着,连落在膝头的梧桐叶都清晰可见。
他想起高中时,爸教他拍照片要“等光来”,现在才明白,有些好画面不是等出来的,是撞见的。
睡前,他翻出床头的《平凡的世界》,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孙少平在黄原城打工的段落。
沈亦舟盯着“他觉得自己像一颗被风吹到这里的种子”这句话,突然笑了——或许自己也像颗种子,被九月的风,吹到了陆衍的乐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