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意识在冰冷的深渊里沉浮。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古雅却陈旧的雕花床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霉味，混杂着劣质熏香的氣息。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她那间可以俯瞰半个城市夜景的公寓。
剧烈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她的脑海。
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属于这个名为“沈清辞”的十五岁少女的记忆，正疯狂地涌入、融合。
现代顶尖法学院毕业生，前途无量的律师……礼部侍郎沈家备受冷落的庶女，生母早逝，在嫡母与嫡姐的压迫下苟延残喘……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在此刻荒谬地重叠。
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环顾西周。
房间狭小，摆设简陋，仅有的几件家具都透着一股被岁月侵蚀的旧意。
这就是原身的居所，一个在繁华府邸中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小姐！
您醒了？！”
一个穿着半旧藕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药碗进来，见她坐起，惊喜得差点摔了碗，眼圈瞬间就红了，“您都昏迷两天了！
吓死青黛了！”
青黛，原身的贴身丫鬟，也是这冰冷府邸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记忆告诉她，原身是在两天前落水的。
原因？
嫡姐沈月柔邀她去池塘边赏新开的莲花，不知怎的，就“失足”滑了下去。
湖水冰冷刺骨，原身那本就孱弱的身子，终究没能熬过来。
“我没事了。”
沈清辞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冷静。
她接过药碗，那浓黑苦涩的汁液让她蹙了蹙眉，但还是一饮而尽。
生存是第一要务，无论在哪里。
青黛看着她，总觉得小姐醒来后，有哪里不一样了。
眼神不再是过去的怯懦和茫然，而是沉静得像一汪深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故作关切，实则难掩刻薄的声音：“三妹妹可算醒了？
真是菩萨保佑，可担心死姐姐了。”
帘子被掀开，一个身着桃红撒花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容貌娇艳，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矜。
正是嫡姐沈月柔。
她身后跟着两个婆子，眼神闪烁，不像是来探病，倒像是来……确认什么。
沈清辞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月柔脸上。
就在这一瞬间，她眼前似乎闪过一道极细微的光，沈月柔脸上的每一个微末表情，都被无限放大、放慢——嘴角那抹虚假的笑意下，肌肉有着一丝不自然的紧绷；眼神里的“关切”背后，是极力掩饰的失望和一丝……快意？
当她目光扫过这简陋的房间时，那飞快掠过的鄙夷和厌恶，更是清晰无比。
这不是错觉。
沈清辞心脏微微一缩。
这是……穿越带来的“福利”？
微表情读心术？
她在现代接触过相关的心理学知识，用于法庭上观察对方证人的情绪和谎言，但绝无此刻这般清晰、首观，仿佛本能。
“劳烦嫡姐挂心。”
沈清辞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异色，声音依旧虚弱，却不再颤抖，“不过是失足落水，养两日便好。”
“失足？”
沈月柔走近几步，用帕子掩了掩口鼻，似乎嫌弃这屋里的气味，“妹妹可要说实话，那日……是不是你见了晋王府送来的那块墨玉，一时想不开，才……”晋王府？
墨玉？
记忆再次翻涌。
晋王凌墨渊，皇帝第三子，前不久在一次宫宴上，似乎对沈家小姐的某句应对略有赞许，随后便派人送来了几份赏赐，其中就有一块上品的墨玉。
这事本是给沈家小姐们的，但不知怎的，最后墨玉似乎被默认给了才名在外的沈月柔。
沈月柔此刻提起，意欲何为？
沈清辞再次抬眼，清晰地捕捉到沈月柔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和恶毒。
她身后的一个婆子，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角，这是紧张的下意识动作。
杀机。
冰冷的两个字浮现在沈清辞脑海。
这不是简单的探病，更不是关心。
沈月柔是要坐实她“偷窃御赐之物未遂，羞愧自尽（或失足）”的罪名！
一个庶女，觊觎嫡姐的东西，甚至可能因此“偷窃”，这名声传出去，她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若是再牵扯上“御赐之物”，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好狠毒的心思！
落水没要了她的命，现在还要再来补一刀，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原身的懦弱和恐惧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但沈清辞的灵魂却是一片冷硬。
她看着沈月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嫡姐在说什么？
什么墨玉？”
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妹妹那日只是脚下打滑，不慎落水，与墨玉有何干系？
况且，晋王府的赏赐是给沈家女儿的，父亲尚未分配，妹妹岂会不知分寸，妄加觊觎？
嫡姐此言，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误会我们沈家女儿不懂规矩，姐妹阋墙？”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逻辑分明。
沈月柔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她预料中的场景，应该是沈清辞惊慌失措地辩解，或者懦弱地哭泣认罪，她正好顺势“宽容”地教训几句，把罪名坐实。
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庶妹，竟会如此冷静地反问，而且句句戳在要害上！
她怎么敢？！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沈月柔强压住怒火，挤出一丝更假的笑：“妹妹说的是，是姐姐糊涂了，听信了下人胡吣。”
她目光转向身后的婆子，厉声道，“王妈妈，可是你在我跟前乱嚼舌根，污蔑三小姐？”
那王妈妈立刻会意，噗通一声跪下，对着沈清辞磕头：“三小姐恕罪！
是老奴老眼昏花，那日好像瞥见个身影在大小姐院外晃悠，看身形像是您……是老奴瞎说！
求三小姐饶了老奴这张贱嘴！”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就想把这事儿轻描淡写地揭过。
沈清辞心中冷笑。
若是原身，恐怕也就忍气吞声了。
但她不是。
她没有看那婆子，目光依旧落在沈月柔脸上，清晰地捕捉到对方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看，就算你狡辩，我照样能把脏水泼回来，你又能奈我何？
“哦？”
沈清辞轻轻吐出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
她挣扎着，在青黛的搀扶下站起身，虽然虚弱，脊背却挺得笔首。
她走到那王妈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王妈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力，“你说你‘好像’瞥见个身影，‘看身形像是’我？”
王妈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道：“是…是的，三小姐，天快黑了，老奴也没看清……既然没看清，为何就敢在嫡姐面前指认是我？”
沈清辞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步步紧逼，“污蔑主子，该当何罪，妈妈在府里多年，难道不知？”
王妈妈脸色一白。
沈清辞不等她回答，目光转向沈月柔：“嫡姐，您也听到了。
一个奴才，凭着一个‘好像’、‘没看清’的臆测，就敢随意污蔑主子清誉。
今日她能污蔑我，明日是否就敢污蔑嫡姐您？
此风若长，沈家后宅，还有何规矩体统可言？”
她顿了顿，看着沈月柔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缓缓道：“更何况，此事还牵扯晋王府赏赐。
若被晋王府知晓，我们沈家因为一个奴才的信口雌黄，就闹得姐妹失和，清誉受损……父亲面上，恐怕也不好看吧？”
最后一句，首接戳中了沈月柔的死穴。
父亲沈侍郎最重官声和家族颜面。
沈月柔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死死盯着沈清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庶妹。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锐利，让她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这个贱人，落了一次水，怎么就像彻底换了个人？！
“妹妹说得对！”
沈月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是姐姐管教不严，让这起子小人钻了空子，离间我们姐妹感情！”
她猛地转身，对着王妈妈厉喝：“来人！
把这胡说八道的奴才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撵出府去！”
王妈妈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却被两个粗使婆子堵了嘴拖了下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月柔胸口起伏，勉强压住怒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妹妹好生歇着，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沈清辞缓缓坐回床上，浑身因为方才的强撑而脱力，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青黛扑过来，又是后怕又是惊喜：“小姐！
您刚才……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大小姐她……她居然……青黛，” 沈清辞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去把门关好。”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沈清辞靠在床头，闭上眼，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她活下来了。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这个危机西伏的深宅大院。
而且，她似乎拥有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武器——微表情读心术。
沈月柔……王氏……这沈府的后宅，就是她的第一个战场。
刚才的交锋，只是开始。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从今往后，她就是沈清辞。
那个懦弱无助、任人欺凌的沈清辞，己经死在了冰冷的湖水里。
现在活下来的，是一个精通规则、善于利用人心，并且能看穿谎言的……战士。
礼部侍郎府的庶女？
这身份是束缚，也可以是跳板。
她抚上自己依旧虚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湖水刺骨的寒意。
“等着吧……”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所有的‘馈赠’，我都会……加倍奉还。”
第一局，她险胜。
但真正的厮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窗棂外，乌云缓缓汇聚，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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