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坊茶馆的晨雾还未散去,窗外叫卖声与远处钟鼓声交织,像两位醉鬼在大燕旧城门口扯皮。
柳宛青正把一壶茶缓缓倒入粗瓷盏,郗明韬伸手接时几乎碰翻桌角。
杯底转着一圈未尽的茶叶渣,正如他近来步步投身庙堂权谋的心事。
“你不喝啊?”
柳宛青微微挑眉,眸光里带着市井的活络和一丝揶揄。
郗明韬盯着茶叶,“据说,茶喝多了,有时能看见晴天里下雨。”
柳宛青笑道:“可别怪茶,要怪就怪这‘晴天’叫人看不明白。”
魏三虎在边上低头翻着自己的腰包,一枚铜钱掉进袖口,“柳姐,那铺子后头的事你打听清了吗?
郗公子如今在庙堂,咱坊间的事都要问他准不准。”
“他准吗?”
柳宛青话音落地,坊内一阵窃笑。
郗明韬抬眼,这点调侃他习惯了。
可这天,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一名小吏拿着印着“三省六部”的文简闯进茶馆,一眼便锁定郗明韬。
茶香里顿时多了几分庙堂肃杀。
“郗大人,首辅请您即刻入宫,三省联席审议,关系要紧。”
小吏耳边还残余着昨夜大风的余音,眼里却是明显的紧张。
柳宛青轻声道:“首辅一招,请的是人,落的却都是棋子。”
郗明韬苦笑着起身,朝众人拱手,“茶,总归是要喝到底的。”
霎时,整座茶馆仿佛被卷入一场棋局,每个人都在观望下一步落子。
宫门外,天光如洗,皇城依旧锈迹斑斑,金铜器的光是苍老的。
郗明韬随着小吏步履匆匆,心里盘算着首辅姚不群的用意。
传说首辅“棋下无烂子”,此次请他,绝非共饮清茶这么简单。
三省六部的厅堂里,灯火摇曳,几个权臣或低头沉思,或假意交谈。
姚不群立于堂中,身着淡蓝长衫,袖口极短,露出枯瘦腕骨。
他两眼如点墨,正盯着案头文书。
一见郗明韬进来,微微一笑,竟带着几分孩童气态。
“郗明韬,听说你昨夜梦见燕国亡于茶馆里?”
姚不群捻着一粒谷子,故意将声音抬高,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厅堂气氛。
政要们以为有戏,暗自打量郗明韬,有人微笑,有人冷脸。
郗明韬一踱步,恭敬而不卑:“回首辅大人,茶馆兴亡皆在肚饥之时,燕国亡于茶馆,只怕是明着饿死不敢说。”
姚不群微笑,脸上褶皱如水波:“那你要如何辩?”
“民以食为天,官以策为器。
茶馆是燕国的脉络,庙堂不识民瘦,则庙堂也瘦。”
郗明韬的语气带着温和的狡黠。
堂内一位部堂老官皱眉低语:“寒门子弟也敢咬庙堂?”
姚不群扬手止住,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刚要继续,却见侍卫带来新案,“边疆慕容冉调兵,欲议筹粮。”
话音未落,姚不群收起手中谷子,顺势把整个议题转到“边防粮筹”,而提茶馆“民生”之事推到郗明韬身上。
此时,一名御史故作慷慨,“郗大人既言茶馆为国脉,不如以此为议,定问策于民间,尔敢否?”
郗明韬知是陷阱,官场问策于民,若失民心,罪责全在下官。
他未退半步,摇头晃脑:“民心如水,不问则暗流涌动。
敢问则万象皆生。”
堂上一阵沉默,姚不群见状,随即布下一道命令,“郗明韬,三日内查明京师坊间粮茶之事,交案三省,成则补缺,败则汰。”
言毕,厅堂里响起一阵低声嗡鸣,似是秋蚊附耳。
郗明韬心知自己被推下局,既要查民间粮茶,又要应边防粮筹。
庙堂权臣对他虎视眈眈,他却唯有扮螳螂捕蝉。
会罢,他走在宫道青石上,思绪如蜂巢乱舞。
坊间底层之事,柳宛青最是知情,魏三虎掌小巷街头,二人本是柴米油盐里的一根草,现下却要为庙堂铺路。
刚出东门,柳宛青己在香铺门前等候,手里推着辆旧茶车。
见郗明韬一脸沉色,她眯眼一笑:“庙堂叫你查民间粮茶,你可知庙堂的茶都掺了芫花?”
“那你可知坊间的粮早就掺了燕麦皮?”
两人一问一答间,点破了庙堂虚伪与市井荒诞。
柳宛青挥挥手,将车上的茶包拆开,递给郗明韬,“别只查茶,这些给你送些笑话,庙堂上用得着。”
街角处,魏三虎带着几名坊众凑过来,眉头紧锁,却是满脸不服:“郗兄,你真要替那帮‘饱茶饭’查我们贫民一口粮?
茶馆里能切出几道皇城门户?”
郗明韬叹了口气,“茶馆割不开皇城,但皇城要茶馆给点血。”
魏三虎冷哼,“我只怕庙堂查得太勤,咱们连剩下的茶渣都得交了。”
白日下的京师街市,传说和笑话一同流转,民心暗涌。
本是一个粮茶问策,实则一场权力的泥淖。
郗明韬在庙堂的步步危局,与柳宛青、魏三虎的街头调侃,逐渐混出一锅五味杂陈的燕国现实。
夜色降临,郗明韬在茶馆后院翻查账簿,柳宛青用糖纸写下民间奇闻,魏三虎在院外守着旧门。
“三天,”柳宛青轻声说,“能量出多少好茶,取决于茶叶够不够干净。”
郗明韬苦笑:“好茶总被师爷泡旧水。”
柳宛青递上一盏清茶:“那你就泡出新水。”
月光正好洒在茶馆后院,院内人影参差,院外官衙灯烛次第亮起。
远处宫城的影子,与坊间茶馆的光线交错,将大燕庙堂与市井间一线分明地割出一道曲折的水渍。
权谋的棋局刚刚落子,茶馆里的三人却己心知后院草深。
宴席余香未散,危机方起。
京师的风终于从庙堂吹到小巷里,等着下一步,谁会在这局棋盘上搅动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