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是被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不是工地宿舍里空调故障的那种凉,是带着霉味的冷风从西面八方钻进来,贴着骨头缝往里渗的冷。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不是熟悉的蓝色工棚顶,而是糊着黄泥的茅草屋梁,几缕枯黄的茅草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晃着,像极了老家灶台上挂着的干柴。
“咳……咳咳……”胸腔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林缚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稍一用力,肘关节处的酸痛就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这不是他的身体——他是基建公司的项目经理,常年泡在工地,练出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别说这点疼,就算扛着五十斤的全站仪跑二里地都不费劲。
可现在这具身体,瘦得能摸到突出的骨节,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混乱的记忆碎片突然涌进脑海:钢筋断裂的刺耳声响、脚手架坍塌时扬起的漫天尘土、失重感带来的窒息……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一段陌生的人生——也叫林缚,大雍王朝绥州落霞镇人,年方十七,是镇上原户房小吏林老实的独子。
三天前,因为父亲替百姓辩解了两句“税银太重”,被镇上的恶霸周虎带人打断了腿,林缚去找周虎理论,也被推搡着撞在院墙上,昏死过去。
“穿越了?”
林缚盯着茅草屋顶,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不是没看过穿越小说,可真轮到自己头上,半点兴奋都没有——这开局也太地狱模式了。
记忆里,这具身体的原主家里早就家徒西壁,父亲林老实被革职后没了俸禄,母亲张氏常年卧病,现在父亲又断了腿,家里连隔夜的米都没有。
“缚儿,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林缚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裳的妇人端着一个破了口的陶碗走过来。
妇人脸上满是皱纹,头发花白了大半,眼眶红肿得像核桃,正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张氏。
张氏把陶碗递到林缚嘴边,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水,飘着几粒糠麸:“快喝点粥,你都昏了三天了,青禾姑娘说,你要是再不醒,就……”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陶碗里。
林缚心里一酸,借着张氏的手,小口小口喝着粥。
粥水没什么味道,甚至有点涩,但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让空荡荡的胃里有了点暖意。
他刚喝了半碗,就听见里屋传来父亲林老实的咳嗽声,比他刚才的咳嗽还要剧烈,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爹怎么样了?”
林缚哑着嗓子问。
张氏的肩膀垮了下去,抹了把眼泪:“还能怎么样?
腿断了没钱请郎中,就用布条绑着,疼得夜里首哼哼。
周虎那杀千刀的,昨天还让人来催税,说要是三天内交不上二两银子,就把咱们家这破屋拆了抵税……”二两银子。
林缚心里咯噔一下。
记忆里,这具身体的家里,连几十个铜板都凑不出来,二两银子无异于天文数字。
周虎明摆着是要赶尽杀绝——谁让父亲之前不肯同流合污,帮他隐瞒苛捐杂税的事呢。
“吱呀”一声,茅草屋的门被推开了,冷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张氏赶紧拢了拢衣襟。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浅青色布裙的姑娘,手里挎着一个棕色的药箱,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脸颊冻得微红,眼睛却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
“张婶,林缚哥醒了吗?”
姑娘的声音清亮,带着点急切。
是苏青禾。
林缚的记忆里立刻跳出这个名字——她是落霞镇唯一医户苏老郎中的孙女,不仅跟着祖父学了一手好医术,人还心善,这三天里,都是她偷偷送药过来,不然原主能不能撑到现在还不一定。
“青禾姑娘,你可来了!
缚儿刚醒,正喝粥呢。”
张氏赶紧把苏青禾让进来,顺手掩上了门。
苏青禾走到炕边,放下药箱,先伸手探了探林缚的额头,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松了口气:“烧退了,脉象也稳了,总算没事了。”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磨好的褐色药粉,“这是治瘀伤的药,你敷在撞伤的地方,一天换一次。
你爹的腿……我也带了点止痛药,虽然不能接骨,总能让他少疼点。”
张氏接过药粉,眼泪又掉了下来:“青禾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
可我们家现在……连药钱都给不起你……张婶说什么呢!”
苏青禾皱了皱眉,语气却很温和,“我祖父常说,医者仁心,哪能见死不救。
林缚哥是为了帮百姓说话才被打的,我帮点忙是应该的。”
她看向林缚,眼神里带着关切,“林缚哥,你以后别再跟周虎硬拼了,他手底下有那么多打手,你一个人根本斗不过他。”
林缚看着苏青禾清澈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是第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
他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粗鲁的叫喊声:“林老实!
开门!
周爷说了,今天要是交不上税银,就把你家的破桌子破椅子扛走!”
张氏的脸瞬间白了,手一抖,手里的陶碗差点掉在地上。
苏青禾也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林缚身边靠了靠。
林缚攥紧了拳头,肘关节的疼痛还在,但他的眼神却冷了下来。
穿越过来第一天,就遇上这档子事。
躲是躲不过去了——周虎要的不是那二两银子,是要把他们家彻底踩在脚下,杀鸡儆猴,让落霞镇的百姓不敢再反抗他。
可他林缚,前世在工地上见惯了流氓地痞,还真不怕这种恶霸。
“张婶,你别怕。”
林缚撑着炕沿,慢慢坐起身,虽然身体还虚弱,但语气却很坚定,“我去看看。”
“缚儿,你刚醒,不能去!”
张氏赶紧拉住他,“周虎的人都是豺狼,你去了会被他们打死的!”
“不去,他们也会拆了咱们家。”
林缚拍了拍母亲的手,目光落在苏青禾身上,“青禾姑娘,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我爹,我去跟他们谈谈。”
苏青禾看着林缚坚定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林缚哥,你小心点。
要是他们动手,你就喊,我去叫我祖父过来。”
林缚笑了笑,虽然脸色还苍白,但眼神里却有了几分锐气。
他掀开薄得像纸一样的被子,慢慢下了炕。
脚刚沾地,就一阵头晕,他扶着炕沿站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院门外的叫喊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踢门的声音。
林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里屋的门。
他知道,这是他在这个陌生时代的第一场仗。
赢了,才能活下去;输了,不仅自己要死,还要连累父母和关心他的人。
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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