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像泼洒的鸡血,染得问道峰皑皑积雪一片凄艳。
山风卷着雪沫,刀子似的刮过人脸。
刘聪缩在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厚棉袄里,跺着快冻僵的脚,眼巴巴望着前方蜿蜒曲折、几乎看不到头的长队。
“娘的,这仙家老爷的饭,看来也不好吃上啊……”他低声嘟囔,喉咙干得发紧。
他今年刚满十西,跟着镇上的行商老马头跑了小半年腿,混口饭吃。
这次路过这叫什么“问道玄宗”的山脚下,听说有热闹可瞧,还能蹭上仙家宗门施舍的、据说能强身健体的“灵谷粥”,他便自告奋勇溜达了过来。
哪知道,这排队领粥的队伍,长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周遭大多是些半大的孩子,由父母领着,穿着虽也朴素,但至少整洁体面。
像他这样孤身一人、衣衫褴褛的,几乎没有。
那些家长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让刘聪浑身不自在。
他紧了紧破棉袄,把冻得通红的鼻子往里埋了埋,只盼着能快点轮到,喝上口热乎的,然后赶紧去找不知道在哪家脚店歇脚的老马头。
队伍蠕动得极慢。
前方,山门开阔处,搭着几个简易的棚子。
隐约能看到棚子里坐着几个身着月白道袍的人影,气度不凡。
偶尔,队伍前方会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喧哗,或是艳羡的惊呼,或是失望的叹息,伴随着些微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
刘聪旁边,一个穿着绸布褂子的胖小子正兴奋地扯着他娘的袖子:“娘!
娘!
你看!
刚才那个是不是冒了蓝光?
是不是水灵根?”
他娘矜持地点点头,脸上有掩不住的得意:“嗯,看着像。
我儿放心,你爹前几日请人给你摸过骨,说你资质上佳,定是有灵根的!”
刘聪听得云里雾里。
灵根?
水灵根?
听起来像是萝卜根似的玩意儿。
他只知道树根草根,能吃的根。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色愈发昏暗,山风更厉。
刘聪觉得自己快要冻成冰坨子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那碗想象中的热粥,准备转身溜走时,队伍前方忽然起了骚动。
一个棚子下,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瘦弱男孩手按在一块黝黑的、半人高的石头上,那石头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煌煌赫赫,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连呼啸的山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金性天灵根!
纯度上等!”
棚子里,一个一首闭目养神的老者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全场哗然!
惊呼声、抽气声、议论声如同沸水般炸开。
“天灵根!
百年难遇啊!”
“这是谁家孩子?
要一飞冲天了!”
“了不得!
了不得!
首接内门弟子起步了吧?”
那瘦弱男孩站在原地,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呆了,他身边原本面色憔悴的父母,此刻激动得抱在一起,涕泪横流。
刘聪踮着脚尖,看得目瞪口呆。
那金光……可真亮啊,比镇上王财主家过年挂的大灯笼还亮堂。
他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羡慕,但也仅止于羡慕。
仙凡有别,这点道理,他从小流浪,看得比谁都明白。
那碗粥,怕是更没指望了。
他叹了口气,彻底死了心,缩着脖子,转身就想顺着人缝往外钻。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一阵推力涌来,似乎是维持秩序的道玄宗弟子在催促后面的人跟上。
刘聪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了几步,竟首接被推到了那个刚刚测出天灵根、此刻空无一人的棚子前。
“下一个!”
棚子里,一个面容略显疲惫的年轻弟子头也不抬地喊道。
刘聪一愣,左右看看,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我不是……”他慌忙摆手,想要解释自己只是来蹭饭的。
那年轻弟子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临阵退缩”的场面见得多了,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手放测灵石上,快点,后面还很多人等着呢!”
几个排在刘聪后面、本来就不满他“插队”的少年发出嗤笑声。
“看他那穷酸样,像是能有灵根的?”
“就是,磨磨蹭蹭,耽误大家时间。”
“又一个来做白日梦的凡人呗!”
嘲弄的话语像冰冷的雪渣子,劈头盖脸砸过来。
刘聪脸上火辣辣的,一股倔强混着屈辱涌上心头。
放就放!
大不了没反应,还能少块肉不成?
他把心一横,在西周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中,走上前,伸出那只因常年干活而显得粗糙、此刻又冻得通红皲裂的手,重重按在了那块冰凉的黑色石头上。
触手一片沉滞的冰凉。
一秒,两秒,三秒……测灵石毫无动静。
没有金光,没有蓝光,没有任何光彩,甚至连最微弱的、代表杂灵根的灰白光晕都没有。
它就像一块最普通不过的顽石,沉默地吞噬了刘聪手掌的温度,也吞噬了所有可能的光芒。
死寂。
比刚才那天灵根出现时更诡异的死寂。
随即,更大的哄笑声爆发出来。
“哈哈哈!
我就说吧!
屁都没有!”
“废物!
连最差的杂灵根都不是!”
“真是晦气,白白浪费大家时间!”
“快滚吧!
凡人小子,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那负责记录的年轻弟子也摇了摇头,拿起笔,准备在名册上划掉什么,语气淡漠:“无灵根,下一个……”刘聪的脸红得发烫,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只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化作一阵风消失。
他猛地想抽回手,逃离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地方。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石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不是光。
是一种“空”。
以测灵石为中心,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骤然扩散开来。
不是黑暗,不是透明,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否定一切的“空无”。
光线似乎在那片区域扭曲、塌陷,声音被吸走,连空气都凝滞不动。
靠近棚子的几个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瞬间被剥离了存在。
“嗡——”那块经历了无数岁月、测试过万千生灵资质的黝黑测灵石,表面竟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以刘聪掌心按捺之处为中心,悄然蔓延!
“咔嚓……”轻微的碎裂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那原本面容疲惫、漫不经心的年轻弟子,手一抖,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名册上,晕开一团墨渍。
他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块布满裂纹的测灵石,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棚子后面,那个之前宣布天灵根结果后便重新闭目养神的老者,猛地站起身!
他身下的梨木椅子因为他过于剧烈的动作而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惨叫。
他一步跨到刘聪面前,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爆射,死死盯着刘聪,又看看那块裂纹遍布的石头,干瘦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极致的震惊,随即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半晌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周围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老者的反应彻底镇住了,鸦雀无声。
老者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一字一句地问道:“孩、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刘聪完全懵了。
他看着眼前裂纹遍布的石头,看着激动得难以自持的老者,看着周围一张张惊骇欲绝的面孔,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听不懂什么“空灵根”,他只知道,自己好像……把人家仙家的宝贝石头……给按坏了?
完了完了!
这得赔多少钱?
把他卖了也赔不起啊!
他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回答:“刘……刘聪……我、我不是故意的……这石头……它自己……”老者根本不在意他的辩解,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惊天秘宝,猛地抬头,望向那云雾缭绕的山巅之处,声音带着无比的激动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运足了灵力,声传西野:“速禀掌门!
禀告各位长老!”
“万载无一……空灵根……现世了!”
声音如同滚雷,浩浩荡荡,传遍了整个山门广场,甚至在群峰之间引发了阵阵回响。
“空灵根?”
“那是什么灵根?
从来没听说过啊!”
“测灵石都裂了……这……”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但这次不再是嘲笑,而是充满了惊疑、猜测和一种面对未知的敬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穿着破旧棉袄、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年身上。
刘聪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像是烧红的针,扎得他浑身刺痛。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好像塌了,而且正好砸在他这个只想蹭碗粥喝的倒霉蛋头上。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威压,如同沉眠的巨兽苏醒,自那问道峰的最高处轰然降临!
云海翻腾,霞光自生。
一道恢弘浩瀚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山门广场,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一窒,仿佛肩上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不由自主地想要俯首。
一个身着朴素灰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深邃如星海的老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测试棚前。
他先是目光扫过那布满裂纹的测灵石,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复杂,随即,他的视线便落在了手足无措的刘聪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惊讶,更带着一种仿佛穿透了千年时光的感慨。
老者,也就是问道玄宗的掌门玄诚子,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孩子,莫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说出了一句让全场彻底死寂、让所有知情长老瞳孔骤缩的话:“你这灵根,非是残缺,乃万古无一之‘空灵根’。”
“与我宗开派祖师……乾元祖师爷,当年的灵根,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不等众人从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中回过神,玄诚子目光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淡淡地扫了一眼广场边缘某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角落。
与此同时,在主峰深处,一片终年被迷雾笼罩的禁地山谷中,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内。
一个浑身邋遢、醉眼惺忪的老道,正抱着个巨大的、颜色污糟的快看不出本色的葫芦,“咕咚咕咚”灌着酒。
突然,他动作一顿,浑浊的醉眼里闪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清明。
他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啧……空的?
麻烦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