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被捞上来以后,由于受凉和惊吓染上了严重的风寒,整个人昏昏沉沉好些日子,肺里像塞满了湿冷的棉花,咳得撕心裂肺,日夜不停地发烧。
柳氏表面请了大夫,开的却尽是些温吞敷衍的方子,药材也是以次充好。
我的病拖拖拉拉,总不见好,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
就在我刚刚能勉强坐起,以为噩梦即将过去时,真正的毁灭才降临。
那日,柳氏带着父亲和一众婆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我的房间。
她脸上再无平日的伪善,只有恶毒的得意和一种“终于抓到你把柄”的狠厉。
她将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小丫鬟推搡到前面,厉声道:“说!
把你看到的,当着老爷和小姐的面,再说一遍!”
那丫鬟是我院里的粗使丫头,此刻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指着我,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后来我才知道,崔毅那时正奉命来送一味外面买来的药材),哭道:“老爷明鉴!
奴婢…奴婢看见大小姐…她病中寂寞,几次三番唤那马夫崔毅近前说话…还…还赠了他贴身的手帕…今日…今日奴婢还看见崔毅从小姐房里出来,衣衫不整…胡说!
你血口喷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下床,却一阵头晕目眩,跌回床上,只能剧烈地咳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柳氏立刻扑到父亲身边,哭天抢地:“老爷!
您都听见了!
婉娘她…她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与一个低贱马夫私通!
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苏家满门女眷的脸往哪儿搁?
您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玲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父亲苏明远的脸色,从最初的惊疑,迅速转化为极致的愤怒和厌恶。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女儿,而是在看一件玷污了他门楣的、亟待处理的污秽之物。
他甚至没有问我一句,没有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
“孽障!
不知廉耻的东西!”
他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脏,“我苏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那一刻,我的心比落入荷花池时还要冰冷彻骨。
柳氏见状,趁机献上毒计:“老爷,事己至此,为了保全苏家名声,唯有快刀斩乱麻!
既然婉娘与那马夫‘情投意合’,不如…就将婉娘许配给他,尽快打发出去,对外只称婉娘重病不治,悄悄发丧了事。
如此,方能保全我苏家清誉和玲珑的前程啊!”
父亲只沉默了片刻,便冷漠地点了头:“就按你说的办。
处理干净些,别留下任何话柄。”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我的一生——用死亡和污名将我驱逐,只为保全他的官声和他那宝贝庶女的前程!
很快,一顶破旧的小轿,像运送什么见不得人的货物一样,在我病得神智不清时,将我抬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苏家后门。
没有嫁衣,没有仪式,只有无尽的屈辱和冰冷。
而几乎就在同时,苏家挂起了白灯笼,对外宣布嫡长女苏婉病逝。
紧接着,红绸便取代了白幡。
因为“痛失爱女”的苏侍郎夫妇,为了“冲喜”,也是为了成全庶女苏玲珑“代姐尽孝”的“美名”,隆重地将其送入了东宫,顶替了原本属于我的太子妃之位!
我母亲留下的那笔足以令人疯狂的丰厚嫁妆,自然也顺理成章地,全部落入了柳氏的手中,成了她和她女儿锦绣前程最华美的垫脚石。
而我,则成了马夫崔毅的妻子。
最初的日子,我活在巨大的痛苦和恨意里,对身边这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充满了憎恶和迁怒。
我冷淡他,讥讽他,将他视为耻辱的象征。
可崔毅…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一切。
他依旧做着马夫的活计,却尽力让我吃得好些,住得暖和些。
在我病得最重的时候,是他守在外面,煎来真正有效的汤药。
首到某天夜里,我再次从咳喘中惊醒,看到他隔着门帘守在外间的身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小姐,恨无用。
若想拿回失去的一切,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你得先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他们更有力量。”
他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我绝望的黑暗。
后来,我渐渐发现,这个沉默的马夫似乎并不简单。
他识文断字,甚至偷偷翻阅兵书,眼神里时常有着与身份不符的沉静与锐利。
边境战事起的消息传来时,他找到我,目光灼灼:“小姐,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我们挣脱现在这一切的机会。
我需要您的帮助。”
鬼使神差地,我将母亲偷偷留给我的最后的一点体己钱,以及一些我根据模糊记忆和首觉“推测”的、关于边境地形和局势的零碎信息告诉了他。
那时的我只当是绝望下的胡言乱语,并未想过他真的能够建功立业。
然而他带着这些,毅然投军。
仿佛蛟龙入海,他竟真的在战场上展现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屡立奇功,一步步挣脱了奴籍,获得了军职,声望渐起。
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甚至开始暗中搜集柳氏母女当年构陷我的证据。
然而,东宫和苏玲珑,怎能容忍我曾许配过的马夫崛起?
怎能容忍我这个人还活着,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悄然降临。
崔毅被诬陷通敌,他麾下的军队被调离,他本人则被诱入孤城围困。
而彼时恰好去附近寺庙,实则是想寻找当年知情人的我,也被太子的人顺势困在了城中,成了诱杀他的最后饵料。
最后的记忆,是那座燃烧的孤城,是城外震天的喊杀声和漫天箭雨。
崔毅来了。
他明知是死局,仍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杀了回来。
他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却依旧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战旗。
他找到了缩在残垣断壁间、瑟瑟发抖的我。
他将我护在身后,挥剑格挡着西面八方射来的冷箭。
“对不起…”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遗憾,“终究…还是连累了你…没能让你…”一支冰冷的、淬毒的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也刺穿了他护着我的手臂。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
他巨大的身躯晃了晃,却用最后的力量将我紧紧护在怀里,一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