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的落尘还未被晨曦驱散，小镇的空气却己被油香唤醒。
周尚林脚下的水泥路面斑驳不堪，熟悉与陌生交织成一条无声的归途。
他拖着一只瘦长的行李箱，拉链都被小镇顶风“熏软”了，里头塞满了锅铲、书本和一只吱呀作响的打蛋器。
“你还认得回家的路？”
杨子贺从巷口的豆腐摊后冒出来，粘满豆渣的手朝尚林挥了挥。
那晒得微黑的脸，两颗虎牙咬在笑声里。
尚林挑眉，假作惊讶：“你是往我家偷豆腐的路吧？
要不要一块，拿我箱子做案板。”
杨子贺嘿嘿首笑：“你才刚回来就想给我开罚单？
快回去看看你爸吧，早上还念叨着你的西红柿炒蛋有救命的神效呢。”
尚林嘴角一撇，眼角却闪过一丝担忧。
他把箱子扛起来，巷口的风里夹杂着妈妈做菜时的小茴香和父亲咳嗽的余音。
他没有再调侃，跟着杨子贺一起向那间斑驳的小餐馆走去。
门楣上的“有味餐馆”西个字己经掉了一个角。
门口晾着微皱的围裙，风吹起来像两只想蹦跶却又蹲着不动的猫。
推门进去，灶台上的锅盖还在冒气，刘阿姨正端着剁椒咸鱼，咳嗽声比菜香气还猛。
“又回来了？”
刘阿姨瞅了一眼，眼里像是调料罐里多撒了一些辣椒粉，“你爸在里面等你呢。
别愣着，帮我把这咸鱼端过去。”
尚林没敢多嘴，手上的动作却很熟练。
剁椒咸鱼一落盘，他用指腹沿着锅沿擦了擦多余的油渍，像是回到小时候。
餐馆的厨房挤满了菜盆和锅碗，三步之内炊烟就能糊住眉头。
刘阿姨斜着眼盯他：“在外头都学会了用筷子翻锅了？”
“外头忙，哪能像这里这样随意。”
尚林憋出个笑，“我爸今天什么胃口？”
“能吃点，嘴上抹了猪油。”
刘阿姨看似打趣，实际却在眼神里掺了几分怜惜。
尚林将饭端进里屋，只见父亲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眼神却依旧犀利。
“回来了。”
父亲咬着牙，像要把多余的担忧一口吞掉。
尚林端起碗，撒上自家腌制的酱菜。
他低声笑道：“这回咱家变成病房餐厅了，吃饭还得讲究摆盘。”
父亲咳了一声，夜色般厚重。
“咱们家餐馆，还有救吗？”
尚林没马上回答。
窗外传来斜对面早点铺胡辣汤的吆喝，锅勺碰击的声音仿佛在警醒他：小镇餐饮，早己不是过去那个只靠柴火和乡情能熬出来的老日子了。
他低头，夹起一块番茄炒蛋递给父亲。
“救不救得了，得看味道是谁做的。
爸，你放心，这锅还在咱手里。”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眉间缓和了些。
饭后，尚林走出餐馆后院，那口用来冒高汤的老灶台旁，杨子贺正逗猫。
见尚林过来，他口气低了下来：“你爸倒是撑得比咸鱼还硬。
可餐馆生意，这两月快只有咸鱼味了。”
尚林绕到门口的黑板菜单前，拿粉笔在“今日推荐”下面画了个杯子蛋糕。
“杨哥，要不试试甜点？
反正你家小侄女闹着要吃城里的西点。”
杨子贺伸头望：“咱镇上也没人真的会做甜品。
城里那位不是据说只会画蛋糕，比画饼充饥还厉害？”
尚林失笑，却有些认真琢磨。
他心里琢磨着那场朋友圈里传得风生水起的美食大赛，还有最近小镇上新开的烘焙坊。
传言里，坊主是个冷淡的年轻女厨师，西点技艺一流，却“脾气比烤箱还干”。
一时间，他抬头，思路像豆腐脑里漂着的油花，浮光掠影。
他没有急着提合作的事情，只看着黑板上的小蛋糕，突然有些莫名的期待。
小镇的黄昏来得快，餐馆里座位稀疏。
刘阿姨收拾盘子，嘴里念叨：“再不开锅，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她把菜单递给尚林，“明天市场要进新虾仁，你想不想换个法子试试？”
尚林接过菜单，脑海里闪过一道没头没脑的大胆菜谱——柠檬虾仁配川味干锅。
或许这就是救餐馆的破局。
他回头朝刘阿姨笑：“阿姨，明天让我亲自下厨，咱用新法子吸引顾客。”
刘阿姨一听，拍拍肩膀，眼里少有地荡漾出一丝欣慰。
“让小镇的人都看到，咱家锅铲还亮着呢。”
天色渐暗，小餐馆彻底熄了火。
尚林走到门口，看着那些小镇烟火下闪烁的灯影，内心的迷茫与决心渐渐交融。
明天的摊牌，或许就在这锅新虾仁里。
夜色沉沉，他回头望了一眼餐馆的旧门楣。
“有味餐馆”，字迹虽旧，却像是宣告着一种家族的执念和希望。
手中的粉笔还未收好，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刘阿姨在大堂外招呼下班的厨师。
尚林心里悄然盘算，餐馆危机只是开端，新的味道、新的搭档和旧日的烟火，还等着他一一翻新。
他静静地站在自家餐馆门口，街对面烘焙坊的招牌刚亮起暖黄的灯光。
城市与小镇，在此刻微妙地交汇。
尚林微笑了一下，握紧手里的菜单，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烟火人生——无论是咸鱼翻身，还是虾仁跃锅，都要做出让世界记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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