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破局人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霉味，粗暴地钻入凌云的鼻腔，将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冷，以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粗糙绳索深深勒进腕肉的剧痛。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在短暂的模糊后，迅速对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冰冷、湿漉漉的夯土地面，上面沾染着深褐色、已然干涸的血渍，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污秽。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双双脚，穿着破烂的草鞋或简陋的麻履，有些甚至光着，沾满泥泞，在他眼前无意识地挪动，散发出汗臭和脚臭。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有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耳朵。

凌云艰难地抬起头，颈椎发出嘎吱的声响。他发现自己正跪在一片空旷的场地上，周围是同样跪伏在地、衣衫褴褛的人群，粗略一看，至少有上百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脸上写满了恐惧、绝望和麻木。他们都被绳索捆绑着，像是一串串待宰的牲口。

而场地周围，则是一圈截然不同的脚——穿着制式的皮靴，踩着沉重而富有侵略性的步伐。向上看，是森冷的铁甲，包裹着魁梧的身躯，以及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西凉口音、充满了戾气和冷漠的脸庞。这些士兵手持长戟或环首刀，刀刃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寒芒，眼神如同看待草芥般扫过跪地的人群。

“我……这是在哪里？”凌云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最后的记忆，是他在现代化的办公室里，作为顶尖的战略分析师，正在通宵达旦地推演一场大型跨国并购案的最终方案，因为过度疲劳而眼前一黑……

下一瞬，海量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董卓！西凉军！洛阳！中平六年！灵帝驾崩，外戚与宦官同归于尽，军阀董卓率兵入京，废少帝，立陈留王，把持朝政，倒行逆施！京城内外，人人自危，血雨腥风！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也叫凌云，是北军五校的一名低级军侯，因所属部队对董卓的跋扈流露出不满，便被整个打为“逆党”，集体拘押。原主在惊恐和折磨中早已魂飞魄散，这才有了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的鸠占鹊巢。

穿越了？而且是一穿越就成了即将被处决的死囚？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凌云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囚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他呕吐。他迅速观察四周：这似乎是一处临时充作刑场的军营校场，远处可以看到洛阳城高大巍峨的轮廓，但此刻那轮廓却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冷漠地注视着场内的杀戮。

“下一个！”一声粗暴的呼喝响起。

只见一名西凉军刽子手，赤着上身，露出浓密的胸毛和虬结的肌肉，手中的鬼头大刀还在往下滴着粘稠的血液。两名士兵粗暴地拖起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那文士早已吓得瘫软，裤裆湿了一片，徒劳地哭喊着：“我冤枉！我乃朝廷命官……”

刽子手手起刀落，哭喊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兀自圆睁，充满了惊恐和不置信。无头的尸体被随意地拖到一边，那里已经堆积了数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

浓烈的死亡气息几乎凝固了空气。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恐惧哭声，但很快被士兵的呵斥和拳打脚踢压制下去。

凌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不是在电脑前分析数据，不是在沙盘上推演局势，这是真真切切的、残酷无比的屠杀！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此刻化作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他不想死，他绝不能刚来到这个时代就如此窝囊地死去！

怎么办？高声喊冤？看看那文士的下场。奋起反抗？双手被缚，身无寸铁，面对全副武装的西凉悍卒，无疑是螳臂当车。祈求怜悯？对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来说，眼泪和哀求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

必须兵行险着！必须说点什么，足以引起能够决定他生死之人的注意！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结合原主的记忆和自身对这段历史的了解，瞬间分析着眼下的局势。

董卓废立皇帝，独揽大权，看似权势熏天，实则危机四伏。关东诸侯正在酝酿讨董联军，朝廷内部忠于汉室的力量也在暗中积蓄。董卓及其核心团队，尤其是首席谋士李儒，不可能意识不到潜在的威胁。他们看似嚣张跋扈，内心必然充满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焦虑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警惕。

对！就从这里入手！赌一把！赌李儒的敏锐和多疑！

就在这时，两名西凉士兵已经走到了凌云面前，伸手就要将他拖向刑场中心。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凌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人群，试图寻找那个身影。他看到了！在校场边缘的高台上，设有一席，一个身着文士袍、面容清癯、眼神阴鸷的中年人正端坐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的杀戮，仿佛在欣赏一场无聊的戏剧。

正是董卓的女婿、首席谋士，中郎将李儒！

凌云气沉丹田，用尽穿越后这具身体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嘶哑，但却清晰地划破了校场的喧嚣：

“李中郎！太师死期将至，尔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校场瞬间为之一静！

押解他的士兵愣住了，举起的刀僵在半空。周围的囚徒忘记了哭泣，惊恐地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同伴。就连那些行刑的刽子手，也停下了动作，愕然回头。

高台上，李儒那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骤然拧紧，阴鸷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箭矢，瞬间锁定在了凌云身上！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李儒身旁的一员武将厉声喝道，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杀气腾腾。

凌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他强迫自己迎着李儒那审视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毫不退缩。他赌的就是李儒这种聪明人的多疑和谨慎。直接攻击董卓是死罪，但以这种惊悚的预言方式，反而可能引起李儒的好奇。李儒需要为董卓扫清一切潜在的威胁，包括那些看不见的。

果然，李儒抬起手，制止了身旁将领的动作。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凌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汝，方才何意？”

成了！第一步赌对了！凌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知道接下来的说辞至关重要，既要惊悚，又要留有余地，不能是毫无根据的疯话。

“在下绝非虚言恫吓！”凌云朗声道，“太师行废立之事，威震天下，然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关东州郡，牧守林立，各怀异志。太师以强兵坐镇洛阳，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已置身于火山口上！”

李儒的眼神微微一动，但依旧冰冷：“哼，乌合之众，何足挂齿？太师麾下西凉铁骑，天下无敌！”

“西凉铁骑固然骁勇，然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不敌群狼！”凌云迅速接口，“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师可知，真正的致命之危，或许并非来自关东？”

“哦？”李儒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玩味和审视，“不在关东，又在何处？”

凌云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充满恐惧和好奇的士兵与囚徒，沉声道：“此间非议事之所，在下所言，关乎太师生死，关乎西凉军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请中郎屏退左右，容在下密陈！”

这是关键的第二赌！赌李儒会给他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只有单独面对，他才能抛出更具冲击力的“干货”，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信息差。

那员武将再次怒斥：“狂徒！死囚也配与中郎讲条件？！”

李儒却沉默了，他仔细地打量着凌云。这个年轻的军侯，虽然浑身血污，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没有丝毫将死之人的浑浊和绝望，反而透着一股与他年龄和处境极不相符的冷静和……智慧？这种眼神，他只在极少数真正的谋士脸上见过。

而且，此人话语虽惊悚，却并非全然疯癫，点出的“关东诸侯”和“暗箭”之说，确实切中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些隐忧。董卓如今权势滔天，但也确实到了烈火烹油的地步，一步走错，便是万丈深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将他带过来。”李儒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做出了决定。

“中郎！”将领还想劝阻。

李儒摆了摆手，眼神不容置疑。

押解凌云的士兵松开了手，但仍警惕地按着刀跟在两旁。凌云挣扎着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木，险些摔倒，但他咬牙站稳，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决定他生死的高台。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他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囚徒们绝处逢生般的期盼，有士兵们的疑惑和轻蔑，更有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终于走到了高台之下。李儒已经重新坐下，挥了挥手，左右的护卫稍微退开了一些，但仍保持在可以瞬间扑上来的距离。

“现在，你可以说了。”李儒俯视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若汝之言不能让我心动，你会后悔没有痛快地死在刀下。”

凌云抬起头，直视李儒，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中郎明鉴，在下所言致命之危，近在咫尺——乃在并州军与西凉军之间，在吕奉先与太师之间！”

李儒的瞳孔骤然收缩！

并州军首领吕布，勇冠三军，被董卓收为义子，视为心腹爪牙。但并州军与董卓嫡系的西凉军之间，确实存在着深刻的矛盾和隔阂。吕布骁勇而骄悍，董卓性情暴戾多疑，这微妙的平衡之下，潜藏着巨大的隐患！这一点，李儒比谁都清楚，他甚至私下提醒过董卓要稍加节制对吕布的笼络和纵容。

凌云这句话，如同一条毒蛇，精准地咬在了李儒内心最敏感、最隐秘的那根神经上！这绝不是一个低级军侯能够凭空编造出来的！此人，不简单！

凌云看到李儒神色的细微变化，知道击中了要害，趁热打铁道：“吕将军勇则勇矣，然非久居人下之辈。太师待之如子，然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如今外有关东群狼环伺，内有并州孤狼卧榻，更有朝中公卿，面谀而腹诽，中郎乃太师智囊，岂不忧乎？”

他顿了顿，抛出了更具冲击力的一点：“在下还听闻，太师近日身体偶有微恙，时常心悸盗汗，夜不能寐，太医诊治却收效甚微？”

李儒这次是真的有些动容了！董卓近日常感不适，这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仅有少数核心人物知晓，严禁外传！这个死囚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他在相国府内也有眼线？或者……他真有什么非凡的来历或手段？

凌云看着李儒变幻不定的脸色，心中稍定。他当然不知道董卓具体何时生病，但历史上董卓晚年身体确实不好，肥胖且可能有心血管问题，结合其暴虐的性格和酒色生活，推测其有此症状并不出奇。这又是一次精准的信息差打击。

“你……究竟是何人？”李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在下凌云，北军一待死军侯耳。”凌云不卑不亢地回答，“然自幼颇喜观星占候，杂学旁收，于医卜星相、人心洞察，略知一二。今日冒死进言，非为求生，实不愿见洛阳再遭浩劫，天下崩坏至此！太师若亡，西凉军必遭反噬，届时玉石俱焚，恐非中郎所愿见！”

凌云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抬高自己的身份暗示有特殊才能，又将动机拔高到“为天下苍生”的层面，显得不那么功利，更容易让李儒这种谋士接受。

李儒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阴鸷的目光在凌云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利弊，判断真伪。校场上的杀戮已经暂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高台之上，等待着李儒的决定。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李儒停止了敲击，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却带着一丝决断：“将此囚……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更不得伤其性命！”

“中郎！”身旁将领惊愕。

“照做！”李儒语气不容置疑。

两名士兵上前，这次没有粗暴地拖拽，而是将凌云架起。

凌云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赌赢了！至少暂时不用死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李儒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也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他被带离了血腥的校场，走向未知的囚牢。身后，屠杀似乎又开始了，惨叫和哭嚎再次响起。但凌云知道，他的人生，这个时代的历史轨迹，或许已经从这一刻起，发生了极其细微但却可能影响深远的偏转。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尸山血海，又看了一眼高台上李儒那深邃难明的身影，心中默念：

“董仲颖，你的破局人……来了。而这洛阳，将是我‘暗渡陈仓’的第一站！”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阴沉的天际，那里，历史的洪流正奔腾咆哮，等待着他去搅动。